第二部 小眉(第28/36页)

“唐文谦。”

“唐文谦?”雅筠惊跳了起来,再看着小眉,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天哪,多多少少奇怪的事情!原来你是……你是……你竟然是……”

“我是什么?”小眉不解地问,看着雅筠。

“再告诉我一句,”雅筠奇异地看着小眉说,“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阴历四月十七。”

“四月十七!”这次,惊呼的是云楼,他的脸色也变了,“涵妮也是四月十七!”

“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日。”雅筠低低地说,“是不是?你出生在四川重庆,你的母亲——死于难产,是不是?”

“哦!”小眉喊着,“你怎么知道?杨伯母?”

“杨伯母!”云楼也同样吃惊,他紧紧地盯着雅筠,“这是怎么回事?小眉和涵妮,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雅筠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她的脸色仍然是奇异而苍白的。

“岂止是同年同月同日?”她幽幽地说,“而且是同时同分,同一个母亲生的,她们原是一对孪生姐妹呀!”

“什么?”云楼大叫,“难道——难道——小眉也是您的女儿?”

“不,不,不,”雅筠猛烈地摇着头,眼睛模糊地看着虚幻的空间,“世界上一切的事多么不可思议呀!天意是多么难以预测!二十年来的秘密就这样揭穿了!”

“杨伯母!”云楼喊着,“你说吧!说吧,小眉和涵妮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我早就觉得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偶合!孪生姐妹!杨伯母!”

雅筠虚眯着眼睛,又仔细地看着小眉,慢慢地,她微笑了,笑得好凄凉好落寞。

“好吧!我讲给你们听,涵妮已经死了,这秘密早也就没有保持的必要了。”她摩挲着小眉的手,就像当初摩挲着涵妮的,她带泪的眸子里含满了某种属于慈母的挚情,仍然一瞬也不瞬地停在小眉脸上。“在我讲给你们听以前,先告诉我,唐小姐,你父亲好吗?”

“是的。”小眉犹疑地回答。

“跟你住一起吗?”

“是的。”

“哦,”雅筠徘徊在她记忆的深处,“他——还喝酒吗?”

“噢!您也知道他喝酒吗?”小眉惊叹地,“他整天都在醉乡里,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唉,是吗?”雅筠叹口气,怜惜地看着小眉,“那么他如何养活你呢?”

“刚到台湾的时候,他还工作,他在一个中学教音乐,教了好几年,而且,那时他手上还有一点钱,一到台湾就曾以低价买了幢房子,后来他喝酒,教书教不成,就把房子卖了,租了广州街现在的房子住,房子的价钱卖得很好,这样,总算好勉强好勉强地支持我到中学毕业,毕业以后,我就……”她看云楼一眼,低低地说,“出去做事了。”

“在哪儿做事?”雅筠追问着。

“我……”小眉有些羞惭。

“她在一家歌厅唱歌。”云楼代她回答。

“哦!”雅筠深长地叹息了一声,“多么不同的命运!”

“伯母,”云楼急了,“您还没有说出来,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我要说,”雅筠有些神思恍惚,她还没有从激动中完全恢复过来,而且,要揭穿一件二十年来的秘密对她是件很困难的事。她又沉默了很久,终于,她振作起来了,挺直了背脊,她喝了一口水,下定了决心地说:“好吧,这事并没有什么神秘性,我就从头说起吧!云楼,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当初是受过你祖母的诅咒的……”

云楼不解地望着雅筠,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是的,这诅咒立即应验了,”雅筠说了下去,并没有等云楼回答。“我和你杨伯伯结婚后,两人都希望能有孩子,我们热爱孩子,可是,我一连小产了两次,而你家却有了你,我们仍然没有孩子。到民国三十四年,我第三次怀孕了,你们可以知道我有多么欢喜,我们用尽了全力来保护这个胎儿,居然顺利地到了足月,那是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日,我在重庆某家产科医院生产……”

“你生下了涵妮和小眉!”云楼插口。

“不,不是的!”雅筠拼命地摇头,“我生下了一个女孩,阵痛了四十八小时之久,那女孩漂亮极了,可是,我是受过诅咒的,我没有做母亲的那种幸运,那孩子生下地就死了。而且,医生判定我终生不能再生孩子!”雅筠顿了顿,云楼和小眉都定定地望着她。“这使我几乎发疯发狂,几乎自杀,你杨伯伯终日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怕我寻死。而这时,一件意外的事情竟把我救了。”

她停住了,眼睛痴痴地看着小眉,唇角又浮起她那个凄婉的微笑。

“怎么呢?”云楼追问。

“原来,同一日,四月十七日,”雅筠接下去说,“有一个产妇也在那家医院生产,那年轻的丈夫是个穷苦而落拓的、音乐学院的学生,那产妇送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了,医生为了挽救胎儿,破腹取胎,取出一对双胞胎,一对粉妆玉琢的小婴儿,那就是涵妮和——小眉。”

“哦!”小眉到这时才吐出一口气来。

“那产妇在生产后只活了两小时。两个婴儿都很瘦小,尤其其中一个,生下来还不足五磅,像个小老鼠,医生听过那婴儿后,认为她发育不全,根本带不大。另一个比较大,也比较健康,两个孩子的长相都一模一样。那年轻的父亲呢,在产妇死后就发疯一般地狂吼狂叫,他诅咒婴儿,也不管婴儿,终日喝得烂醉如泥,呼天抢地地哭他那死去的妻子。”

“哦!”小眉又哦了一声,眼睛里已蓄满了泪。

“那正是抗战的末期,奶粉的价钱很贵,那两个孩子没有母亲,只好吃奶粉。但是,那父亲拿不出钱来买奶粉,情况很尴尬,于是,一天,一个护士抱了那较小的婴儿来找我,我那时的奶已经来了,却没有孩子可喂,她问我肯不肯喂一喂那个失母的、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