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时间:一九六二年夏(第20/39页)
“我没空,对不起,”他打断了对方,“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不等对方再说话,他立即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来,他看到何慕天正把一对审视着他的眼光调回到报纸上。他有些赧然,却有更多的失望。无精打采地扶着楼梯的扶手,走上了楼,回进自己的房中。
关上房门,他又和衣往床上一躺。今天绝不再去“铃兰”当傻瓜了,让别人看着都莫名其妙。杨晓彤,去她的吧!天下女人多着呢,她算得了什么?闭上眼睛,他试着去排除自己脑中纷杂的思想。
一声门响,有人推开了房门,来到床边,他睁开眼睛,霜霜正含笑地立在床前,低头望着他。
“哈!”霜霜叫着说:“真难得,大少爷这个星期六居然会在家里!”
“唔,”魏如峰哼了一声,“同样难得,你居然也会在家里。”
“你每个星期六下午都跑出去,你怎么知道我星期六下午在不在家呢?”霜霜抢白地问,“其实,我近来最乖了,你问爸爸,我是不是很少跑出去了?”
“是吗?”魏如峰问,望着霜霜。真的,霜霜好像有些改变。穿着件浅绿的秋装,头发上系了根同色的发带,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竟有股温柔沉静的味道。“不错!”他赞美似的说,“很有进步。”
“别那么老气横秋的!”霜霜说。她在魏如峰床前蹲了下来,研究地审视着他说:“气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没有呀!”
“看你近来魂不守舍的,怎么回事?我会看相,知道你心情不好,为什么?”
“没有呀!”
“和谁生气了吗?”
“没有呀!”
“有心事吗?”
“没有呀!”
“没有呀,没有呀!”霜霜学着他说,“那么,为什么不高兴?可别再对我说没有呀,我看得出你不高兴。是为了公司里的事吗?爸爸昨天还在说,要把你的位置再提高呢!他说你对商业有天才。”
“商业!”魏如峰感慨地说,“我正准备改行呢!”
“改行?为什么?公司里有人得罪了你吗?”
“别胡思乱想了!”魏如峰坐起身来,“只是我对商业没兴趣,想去教书!”
“教书!好奇怪的想法!”霜霜站起来,走到魏如峰的书桌前面,桌上正有一张摊开的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字,她拿起来一看,字迹是魏如峰的,杂乱无章地写着些诗词中片段的句子,如: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除了这些句子以外,还有两个稀奇古怪的句子:
早上的一朵小小的红云,
早上的一颗小小的孤星!
霜霜举起这张纸,挑着眉毛说:
“表哥,这是一张什么玩意?你哪里跑出来这么多闲愁呀?”
魏如峰走过去,一把夺下那张纸来,揉成一团,往字纸篓一丟说:
“我愁我的,你别管闲事!”
“告诉我,”霜霜坐在书桌上,凝视着魏如峰说,“是不是想要个女朋友?爸爸那天在说,你该成家了!”
“哦?”魏如峰望了霜霜一眼,“你想给我介绍吗?”
“我试试看,把你的条件告诉我!”
“算了,”魏如峰说,“你那些朋友,一个赛一个的野,没兴趣!”
“怎么样的就有兴趣?”
魏如峰咧咧嘴,托起霜霜的下巴,开玩笑地说:
“像你!”
楼下电话铃又响了,何慕天在叫魏如峰听电话,魏如峰闪身出房,跑下楼梯,躲开了霜霜的掀眉瞪眼。电话机旁,何慕天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听筒,微蹙着眉。这电话显然是何慕天接听的。魏如峰一看何慕天的神色,就猜到百分之八十又是杜妮打来的,握起听筒,他没好气地喊:
“喂!什么事?”
对方一阵沉默,他不耐地连喊了两声“喂喂”,对方才有个清脆而细嫩的声音,怯怯地问:
“是——是——魏——如峰吗?”
“我就是,你是哪一位?”魏如峰皱起了眉,惊异地问。
“我——等了你好半天了,你不是说三点半吗?”
“什么?”他的心狂跳了起来,握紧了听筒,他紧张地喊,“你是——”
“杨晓彤。”
“喂喂,”他嚷着说,“你在哪儿?”
“铃兰。”魏如峰屏住了气,握着听筒的手竟有些发颤。霜霜已经下了楼,靠在茶几上看魏如峰接电话,一面玩着茶几上的一只玻璃小马。魏如峰还没有回过气来,对方又怯怯地开了口:
“这几个星期,我都不能出来,先是该我办壁报,后来又考月考……”
“喂!你听着!”魏如峰已恢复了精神,他对着听筒大叫着说,“我三分钟之内就赶到,你千万别离开!”
摔下了听筒,他顾不得再去换衣服,摸摸口袋,证件套里还有钱,就放心地向门口冲去。一面嚷了声:
“姨夫,别等我吃晚饭!”
霜霜一把拉住了魏如峰,急急地问: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魏如峰挣脱了霜霜的拉扯,笑着说: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要出去一会儿,”说着,他扬着眉毛,用手拧拧霜霜的面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说,“再见!好妹妹,别为我的闲愁担心了,现在什么都好了。你要我晚上给你带什么回来吗?巧克力?怎样?好,再见!”挥挥手,他迫不及待地冲出房去,奔下台阶。立即就响起喧嚣的摩托车马达声,呼啸着走远了。
霜霜愣愣地站在客厅中央,一只手抚摩着被魏如峰拧痛了的面颊,眼睛呆呆地望着魏如峰跑出去的门口,心里布满了疑惑和不解。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有看到魏如峰如此失常过,和如此兴奋过。他碰到什么事了,刚刚还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现在一个电话就又精神大振,简直是发神经!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子,她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发里,默默地望着她,眼睛里有一抹深思而怅惘的神情。她耸耸肩,对何慕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