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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一件事吗?”

“什么?”小双有点困惑。

“你说你要把你父亲生前作的曲,填上歌词,拿给我到电视公司去唱的。你知道,《在水一方》这支歌,已经很红了吗?”

“是吗?”小双说,“我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真的不知道呢!”

“有一天,街头巷尾都会唱这一支歌。”诗尧说,“言归正传,你以前说的话还算数不算数?最近,电视公司和唱片业都面临一个危机,没有歌可唱!很多歌词不雅的歌都禁掉了,所以,我们也急需好歌。你说,你整不整理?一来完成你父亲的遗志,二来,你也可以有一笔小收入!怎样?”

小双注视着他,然后,她毅然地一点头:

“我整理!现在有了钢琴,我可以做了!只要有时间,我马上就做!”

“别只管说啊,”诗尧再追了一句,“我会钉着你,要你交卷的!”小双笑了。我暗中扯了扯雨农的袖子,雨农就忽然间冒出一句话来:

“卢友文最近怎样?怎么不跟你一起来玩?”

我哥哥脸上的阳光没有了,眼里的神采也没有了,浑身的精力也消失了,满怀的兴致也不见了。他悄然地退回沙发里,默默地坐了下来。小双倒坦然地抬起头来,望着雨农说:

“他忙嘛,总是那样忙!”

“他那部‘天才与疯子’写得怎么样了?”我嘴快地接口。

小双望着我,微笑了一下。

“他还没闹清楚,他到底是天才还是疯子呢!”

“说真的,小双啊,”奶奶插口了,“友文的稿子,都发表在报纸上呀!你知道,咱们家只订一份《联合报》,我每天倒也注意着,怎么老没看到友文的名字呀!”

“奶奶,你不知道,”雨农说,“写小说的人都用笔名的!谁用真名字呢?”

“笔名哦,”奶奶说,“那么,友文的笔名叫什么呀?他给《联合报》写稿吗?”

小双的脸红了,嗫嚅着说:

“奶奶,他现在在写一部长篇小说,长篇不是一年半载写得完的!有时候,写个十年八年、一辈子也说不定呢!在长篇没有完成之前,他又不能写别的,会分散注意力。所以……所以……所以他目前,没有在什么报纸上写稿子。”

“哦,”奶奶纳闷地说,“那么,报社给不给他薪水啊?”

“奶奶,你又糊涂了!”我慌忙接口,“作家还有拿薪水的吗?作家只拿稿费,要稿子登出来才给钱呢!在稿子没发表之前,是一毛钱也没有的!”

“哦,”奶奶更加迷糊了,“那么,写上十年八年,没有薪水,岂不是饿死了?”

“所以写文章才不简单呀!”我说,“这要有大魄力、大决心,肯吃苦的人才肯干呢!”

“那么,”奶奶是“那么”不完了,“他为什么要写文章呀?”奶奶不解地望着小双,“不是很多工作可以做吗?干吗要这样苦呢?”

“妈,这叫做人各有志。”妈妈对奶奶说,“以前科举时代‘十年窗下无人知,一举成名天下晓’的人不是也很多吗?卢友文现在就正在‘十年窗下’的阶段,总有一天,他会‘一举成名’的!”

“哦,弄了半天,他要做官呀!”奶奶恍然大悟地说。

小双“扑哧”一声笑了,我们也忍不住笑了。奶奶望着我们大家笑,她就扶着个老花眼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里叽里咕噜地说:

“以为我不懂,其实我也懂的,他辛辛苦苦,不是想要那个‘拿被儿’,还是‘拿枕儿’的东西吗?”

“拿被儿?”小双瞪大了眼睛。

“诺贝尔呀!”我说,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一下,满屋子都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不亦乐乎,奶奶也跟着我们笑,小双也笑。可是,不知怎的,我觉得小双的笑容里,多少有一点勉强和无可奈何的味道。不只勉强和无可奈何,她还有点儿辛酸,有点儿消沉,有点儿浑身不对劲儿。或者,她会误以为我们在嘲弄卢友文吧,想到这儿,我就不由自主地收住笑了。

那晚,小双回去以后,我冲进了诗尧的房里。

“那架钢琴是怎么回事?你对我从实招来吧!”我说。

诗尧望着我,满不在乎地、慢吞吞地说:

“你既然无法帮我达成任务,我就自己来!”

“好啊,原来这架钢琴就是山叶那一架!”我说,“当然绝不可能是电视公司抽奖抽剩的了!你说吧,你在什么地方弄来的钱?”

诗尧闷声不响。

“你说呀!”我性急地嚷,“一架钢琴又不是个小数字,你可别亏空公款!”

“嚷什么!”诗尧皱皱眉头说,“我什么时候亏空过公款,钢琴是她结婚那阵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刚好过旧历年,公司加发了年终奖金!”

“哦,”我点点头,“怪不得妈妈说,今年百业萧条,连你的年终奖金都没了!”

诗尧一句话也不说,拿着笔,他又在纸上乱涂乱写,我熬不住,又好奇地伸着脖子看了看,这次,他没有涂数目字了,只反复写着几句话: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在水一方!他这位“佳人”啊,真的在水的遥远的一方呢!我怔了。

五月,诗晴和李谦结婚了,新房在仁爱路,一栋三十坪左右的公寓里,三房两厅,布置得焕然一新。虽然不是富丽堂皇,却也喜气洋洋。结婚那天,小双和卢友文倒都来了,小双有些憔悴,卢友文却依然漂亮潇洒,处处引人注目,连来喝喜酒的一位名导演,都悄声问诗尧:“那个蛮帅的男孩子是谁?问问他肯不肯演电影?”

“少碰钉子吧!”诗尧说,“人家是位作家呢!”

“作家又怎样!”那导演神气活现地说,“写作是艺术,电影是综合艺术,任何艺术家,都可以干电影!”

因为有这样一件事,诗晴婚后,我们就常拿卢友文开玩笑。尤其雨农,他拍着卢友文的肩膀说:

“我瞧,卢友文呀,你趁早还是去演电影吧!你看,你写了一年的小说,写得两袖清风、家徒四壁。而邓光荣、秦祥林他们呢,接一部戏就十万二十万港币!不要以为时代变了,我告诉你,百无一用的,仍然是书生呢!”

卢友文推开了雨农。

“少开玩笑吧!”他说,“要我演电影,也行,除非是演我自己的小说!”

“你自己的小说呢?”

“还在写呢!”

这样,卢友文仍然苦攻着他的小说,不管他到底写了多少,不管他发表了多少,他那份锲而不舍的精神,倒的确让人敬佩呢!

夏天,我毕了业,马上就接受了银行里的聘请,去当了会计。毕业前那一段日子,我又忙着交论文,又忙着实习,又忙着考试,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去看小双。毕业后又忙着就业,忙着熟悉我的新工作,也没时间去看小双。等我终于抽出时间去看小双时,已经是九月中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