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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何先生,你……爱看小说吗?”

雪姨皱了皱眉头,尔豪把脸转向一边。何书桓也错愕了一下,但他立即很温和地看看如萍,温和得就像在鼓励一个受惊的孩子,他微笑地说:

“是的,很爱看。你也爱看吗?”

“是……是的。”如萍说,大胆地望了何书桓一眼。

“你喜欢看哪一类的小说?”何书桓继续温柔地说,“我家里有许多小说,我有藏书癖,假如你爱看小说,我相信,只要你说得出名字来,我都有。”

“嗯,”如萍被鼓励了,吞吞吐吐地,但却振作得多了,虽然仍红着脸,却终于敢正面对着何书桓了,“我……我……比较喜欢看社会言情小说,像冯玉奇啦,刘云若啦,这些人的小说。还……还有武侠小说也很好看,最近新出版好多武侠小说,都很好看。”

“嗯,”何书桓锁了锁眉,“真抱歉,你喜欢看的这两种书我都没有。”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也有些难堪,我想他是在代如萍难堪。雪姨却在一边高兴地笑着。“不过,”他又微笑着说,“如果你有兴趣看点翻译小说,我那儿倒多得很。”

我的心痒了起来,何书桓一提到他有丰富的藏书,我就浑身兴奋了起来,爱看小说,我的大毛病,一卷在握,我可以废寝忘餐。这时,听到他又说有翻译小说,我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喂,何先生,”我插进去说,“假如你有翻译小说,我倒想向你借几本。”

何书桓转过头来望着我,他的眼光在我脸上迅速地盘旋了一圈。然后点点头说:

“当然可以,你想要哪几本?”

这倒把我问住了,因为一般名著,我已经差不多全看了。于是,我说:

“不知道你有哪些书是我没看过的。”

他笑了,露出两排很漂亮的白牙齿。

“这个,”他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我也笑了。我的话多傻!

“这样吧,”他说,“说说你喜欢的作家。”

“屠格涅夫,苏德曼,马克·吐温,托尔斯泰……哦,差不多每位作家的我都喜欢!”

“不见得吧,你说的都是过去的一些作家,你似乎并不喜欢现代作家的东西,像萨洛扬,托马斯·曼,福克纳等人。”

“是的,我喜欢看能吸引我看下去的东西,不喜欢看那些看了半天还看不懂的东西。”

他嘴边又浮起那个深沉而含蓄的微笑,我凝视他,想看出他有没有嘲弄的意味。但是,没有,他显得坦然,很真挚。

“你看了屠格捏夫一些什么书?”

“《贵族之家》《烟》《罗亭》《春潮》。”我思索着说。

“那么我那儿还有一本《前夜》和一本《猎人笔记》是你没看过的,可以借给你。苏德曼的小说我有两本,《忧愁夫人》和《猫桥》,哪一本你没看过?”

“《猫桥》。”我说,“好不好看?”

“哦,”他把眉毛挑得高高的,“足以让你看得不想睡觉,不想吃饭!”

“啊哈!”我欢呼了一声,迫不及待地说,“你什么时候借给我?”

“你什么时候要?”

“立刻!”我冲口而出地说。马上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这算什么,难道叫人家马上回去给我拿书吗?于是,我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补了一句:“过两天也没关系!”

“我会尽快借给你!”他笑着说,“最好有工夫你到我家里去选,爱看什么拿什么!我那儿是应有尽有!”

“也包括那些现代作家的?”我问。

“也包括!不过,那些多半是原文版本。确实,他们的小说比较费解,但是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他们的描写是完全写实派……”

“我不同意你,”我说,“一本好小说要能抓住读者的情感和兴趣,使读者愿意从头看到尾,像现在那些新派小说,一味长篇地描写、刻画,固然他们写得很好很深刻,但是未见得能唤起读者的共鸣。我们看小说,多半都是用来消遣,并不是用来当工作做,是不是?”

“怎么讲?”他问。

“那些现代文艺,你必须去研究它,要不然你是无法了解的,我是个爱看小说的人,并不爱研究小说。”

他又笑了,兴高采烈地说:

“小说‘看’得太多,不会腻吗?也该有几本‘研究’的东西,你看过《异乡人》吗?”

“看了。”

“喜不喜欢?”

“说不出来,我觉得这书所写的人物和我们的背景一切都不同,我不大了解作者笔下那个人物。”

“对了,”他深思地说,“就是这句话,有时候,背景和思想的不同,会使我们无法接受他们所写的,但不能因为我们无法接受,就抹杀那些作品的价值。我也不大看得懂那些东西,但是我还是喜欢看,也喜欢研究,有时候,我觉得那些东西也有它的分量。”

“你是个作家?”我突然问。

“不!我从不写东西,不过我是学文的!”他笑着说。

“喂,别只顾得说话,吃点糖!”雪姨突然把一个糖盘子递到何书桓手里说,同时,回过头来,她对我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我愣了一下,立即明白她瞪我的原因,她一定以为我是故意插进来破坏如萍的。她那狠毒的一瞥使我冒火,我瞟了那个像小羔羊般无能的如萍一眼,暗想如果我要把何书桓从她手里抢过来,一定不会是件太困难的事!假如我把何书桓抢过来了,雪姨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这思想使我兴奋。我看看何书桓,他也正凝视着我,看到我看他,他拿着糖盘子说:

“爱吃什么糖?我猜一猜,巧克力?”

我点头,他抛了两块巧克力糖到我身上来,我接住了,对他微微一笑。他眼睛里立即飘过一抹雾似的眩惑的表情,愣愣地望了我好一会儿。

“你——”他继续望着我说,“是不是也学文?”

“我什么都不学!”我懊恼地说。不能进大学是我的隐痛。

“你在什么学校?”他又问。

“家里蹲大学!”我说。

他眨眨眼睛,有点困惑,然后笑笑,没说话,低下头去剥一块糖。沉默已久的爸爸突然望着我说:

“依萍,你愿意暑假再考一次吗?”

我看了爸一眼,爸吸了口烟,静静地说:

“如果你想念大学,要补习的话,我可以给你请老师补习!”

我没说话,爸也不再提,尔杰赖在他母亲怀里,包办了面前一盘子的糖,又闹着要吃橘子,雪姨板着脸在生闷气,尔杰闹得显然不是时候,雪姨猛地打了他一巴掌:

“不要脸的东西,没你的份儿了,你还瞎闹什么!”

爸皱皱眉,我又呆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站起身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