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页)

他锐利地盯着她。

“你在生气吗?”

“什么话!”她的声音更冷了,“为什么要生气呢?你帮我照顾了竹伟,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生气?”

他的眼珠深沉地,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那眼光如此紧迫,竟像带着某种无形的热力,在尖锐地刺进她内心深处去。

“我被家里给‘扣’住了!”他说,“摩托车也被扣了,我并不是安心要失约!”

“失约?”她自卫地、退避地、语气含糊地说,“什么失约?”

他像挨了一棒。原来……原来她根本不认为他们之间有约会!原来她没有等待过,也没有重视过他那一句话!怪不得她的脸色如此冷淡,她的神情如此漠然!殷超凡啊殷超凡,他叫着自己的名字,当你躺在床上做梦的时候,她根本已经忘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你!本来嘛,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你凭什么要求她记忆中有你?

“看样子,”他自嘲地冷笑了一下,“我才真正是殷家的人,专门会——小题大作!”

她不懂他话里的含意,但却一眼看出了他感情上的狼狈,她的心就一下子沉进一湖温软的水里去了。于是,她眼中不自觉地涌起了一片温柔,声音里也带着诚挚的关切。她说:“手臂怎样了?伤好了吗?怎么还绑着绷带呢?有没有看过医生?”

一连串的问题唤回了他的希望,本能的倔强却使他嘲弄地回了一句:

“原来你记得我是谁!”

她柔柔地看着他。他的心跳了,神志飘忽了,这眼光如此清亮,如此温存,如此蒙蒙然,像雾里的两盏小灯,放射着幽柔如梦的微光。似乎在那儿作无言的低语:

“何苦找麻烦呵!”

他的倔强粉碎了,他的自尊飞走了。他的心脏像迎风的帆,张开了,鼓满了。

“你没吃饭,是吗?”他问,生气又充斥在他的眼睛里。“我陪你吃点东西去!”

“怎么每次一见面,你就提议吃东西呢?”她笑了,左颊上那个小涡儿在跳跃着。“你把我们姐弟两个,都当成了饭桶了吗?”

“吃饭是人生大事,有什么不好?”他问,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望着他。唉!不要去!你该躲开这个男孩子,你该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呵!但是,那张兴高采烈的脸,那对充满活力与期望的眼光,是这样让人无法拒绝呵!她点了点头:

“等一等,让我对竹伟交代一声!”

她抱起竹伟的那些衣物,走进竹伟的房间。竹伟正蹲在地上,专心一致地弹着弹珠,那些彩色的玻璃球滚了一地,迎着灯光,像一地璀燦的星星。怎么!即使是一些玻璃弹珠,也会绽放着如此美丽的光华!

“竹伟,”她说,“你看好家,不要出去,姐去吃点东西,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竹伟抬头看着她。

“如果霍大哥来,我可不可以跟他出去呢?”

芷筠愣了愣。

“霍大哥很忙,你不要去烦人家!”

“霍大哥是好人!”竹伟争辩似的说,“我要跟霍大哥出去!霍大哥会讲故事给我听!”

“好吧!如果他愿意带你出去,”她勉强地说,“但是,如果你出去,一定要锁好门!”

走出竹伟的房间,殷超凡正深思地站在那儿,沉吟地用牙齿半咬着嘴唇。

“我们走吧!”她说。

踏着夜雾,走出了那条小巷,街灯把他们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地上,一忽儿前,一忽儿后。殷超凡没有叫车,只是深思地望着脚下的红方砖,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开口,然后,他忽然说:

“霍大哥是个何许人?”

她怔了怔,微笑了。

“一位邻居而已。”

邻居“而已”!仅仅是个“而已”!他释然了,精神全来了。扬起头,他冲着她笑,伸手叫了计程车。

他们去了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名字叫“红叶”,坐在幽柔的灯光下,他喝咖啡,给她叫了咖哩鸡饭和牛肉茶。她一面吃着,一面打量他。今晚,他穿了件深咖啡色的衬衫,和同色的长裤。谁说男孩子的服装不重要?

“你一定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她说,“你一定很得父母的喜欢!”

“哪个父母不喜欢子女呢?”他问,“可是,过分的宠爱往往会增加子女的负担,你信吗?”

她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人类是很难伺候的动物。当父母宠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们是负担,一旦像我一样,失去了父母的时候,想求这份负担都求不到了。我常想,我和竹伟,好像彼此一直在给彼此负担,但是,我们也享受这份负担。爱的本身,就是有负担的。”

他情不自禁地动容了。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他由衷地说,“你总在美化你周围的一切,不管那是好的还是坏的。但,你又摆脱不开一些无可奈何,你是矛盾的!”

“你呢?难道你从没矛盾过?”她感动地问。

他微微一怔,靠在沙发里,他认真地思想起来。

“是的,我矛盾,我一直是很矛盾的。无论学业或事业,我一天到晚在努力想开一条路径,却又顺从家里的意思去做他们要我做的事。我责备自己不够独立,却又不忍心太独立……”他顿住了,望着她,“你不会懂的,是不是?因为你那么独立!”

“你错了,”她轻声说,“我并不独立。”

“怎么讲?”他不解地,“你还不算独立吗?像你这样年轻,已经挑起抚养弟弟的责任!”

“在外表看,是竹伟在倚赖我。”她望着桌上小花瓶里的一枝玫瑰,“事实上,我也倚赖他。”

“我不懂。”

“这没什么难懂,我倚赖他的倚赖我,因为有他的倚赖,我必须站得直,走得稳。如果没有他的倚赖,我或者早就倒下去了。所以,我在倚赖他的倚赖我。”

他迷惑地望着她。

“我说的,你总有理由去美化你周围的一切。”他愣愣地说,“我希望,也有人能倚赖我。”

她扬起睫毛,眼珠像浸在水雾里的黑葡萄。

“必然有人在倚赖你,”她微笑地,那小涡儿在面颊上轻漾,“爱你的人都倚赖你,我猜……”那笑意在她脸上更生动地化开,“爱你的人一定很多!”

“在目前,我只希望一个……”他低低地,自语似的说着。

“嗯,哼!”她轻咳一声,打断了他,“告诉我你的事!”

“哪一方面?”

“各方面!”

“你要我向你背家谱吗?我有三个姐姐,大姐二姐都出国了,也结婚了,三姐也快结婚了……”

“你也快了吧?”她打断他。

“为什么你认为我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