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她把嘴唇压在他唇上,堵住了他的言语。半晌,她抬起头来,温存地,平静地看着他。

“我说过要离开你吗?不,不会,永远不会。”她用手指轻触他的眉梢和鬓脚,她眼底是一片深深切切的柔情。“我们之间如果有阴影,如果有问题,我相信,总会慢慢克服的。鹏飞,”她轻扬着眉毛。“我不是裴欣桐,你放心。”

他深深地注视她。

“你父母仍然在反对我吗?”他问,“他们是通情达理的,他们是开明的,为什么也像块无法融解的冰块?”

“有一天,楚楚也会长大,”灵珊说,“当她二十二岁的时候,你会不会愿意她去嫁给一个离过婚,有个六岁大孩子的父亲?”

“如果那父亲像我一样好,我是绝对愿意的!”

“你好吗?你真不害臊!”

“我真的很好……最起码,这半年以来,我已经戒除了所有的坏习惯,我努力在学好……但是,你父母不肯面对我的优点,他们只研究我的过去!”

“给他们时间!”她低语。“也给我时间。”

“给你时间干吗?”

“去融解一座冰山。”

“冰山?”他说,“你面前也有冰山吗?”

“是的。”

“是——”他迟疑地。“楚楚吗?我以为你已经完全收服了她。你像是如来佛,她只是个小孙猴子,她应该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她摇摇头,无言地叹了口气。

他抚摸她的头发,紧蹙着眉头。

“你又叹气了。灵珊,你这么忧郁,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握紧她的手,忽然下决心地说,“灵珊,我们走吧!我们真的离开这所有令人烦恼的一切!我们走吧丨离开你的父母,也离开我的家人,我们走吧!”

“走到哪儿去?”

“去美国。我可以在那儿轻易地找到工作,我又有永久居留权。我们去美国,好吗?”

“楚楚呢?”她问。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

“我可以把她交给我的父母!他们都很爱她!”

“你呢?不爱她吗?”灵珊盯着他问。

“我当然爱她。可是——如果她成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冰山,我……我就只有忍痛移开她!”

灵珊和他对视良久。

“听我说,鹏飞。”她清晰地说,“我不跟你去美国,我不跟你去阿拉斯加,或任何地方!因为,我不要做一个逃兵!我爱我的父母、姐姐和弟弟。我不想和他们分开,我也爱楚楚,我要她!我的问题在于,这所有反对我的人,我都爱!我不逃走,鹏飞,我要面对他们!”

“灵珊!”他喊,“你自私一点吧!为自己想想吧。”

“我很自私,”她固执地说,“我想用我的胳膊,抱住所有我所爱的,不只你!鹏飞。还要抱住我的家人,和——那座小冰山,我不单单是自私,而且是贪心的!”

“灵珊!”他惊叹地喊,拥住了她,在那份震撼般的激情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日子仍然这样缓慢而规律地流过去。但是,在规律的底下,却埋伏着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像地底的一条伏流,隐隐地,缓缓地流着。却不知何时,终会化作一道喷泉,由地底激射而出。

这天,韦鹏飞正在工厂中工作。一部热锻机出了毛病,一星期中,这机器已有三次因热度过高,烧红的金属碎片溅出来而烧伤了工人。韦鹏飞带着几个技工,一直在埋头修理这部机器,调整它的温度。忽然,有个工人走过来说:

“韦处长,有位刘先生来看你!”

“让他等一下!”韦鹏飞头也不抬地说,他整个人都钻在机器下面,察看那机器的底层。半晌,他从机器下面钻了出来,满身的尘土,满手的油垢,满衣服的铁屑。他抬眼看过去,才惊愕地发现,站在那儿等他的,竟然是灵珊的父亲刘思谦!

“哦,刘伯伯!”他慌忙打招呼,心想,要来的毕竟来了!他必须面对这个人物,这个问题,和这项挑战了。他心里在一瞬间掠过许许多多的念头,知道刘思谦居然跑到工厂里来找他,当然是非摊牌不可了。他暗中筹思着“应战”的方法,立即做了一个坚定不移的决定,不管怎样,他绝不妥协,绝不放弃灵珊!他看着刘思谦,一面用毛巾擦着手。“对不起,让您久等,那机器有点毛病!”他说。

刘思谦好奇地看看那部机器,再好奇地看看韦鹏飞。平常,他见到的韦鹏飞都是整洁清爽的,现在,他却像个工人!然后,他又好奇地打量这整个工厂,和那一排排的厂房,以及那些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锅炉和冲床。

“我不知道这工厂这么大,”他说,“有多少工人?”

“工人有五百多人,算上员工和职员,就有六百多人了!”韦鹏飞说,一眼看到刘思谦满脸感兴趣的表情,他心中一动,想先跟他扯点别的,把话说畅了,再导入正题就容易了。于是,他问:“要不要参观一下?”

“会不会不方便?”刘思谦问。通常,一般工厂都谢绝参观,以免一些私有技术流传出去。

“不会。”韦鹏飞立刻说。“这儿没有秘密。”

带着刘思谦,他一间厂房又一间厂房地走过去,一面向他介绍那些机器的功用,和工厂的性质。

“我们分两个部门,一个是锻造部分,一个是精密铸造部分。产品几乎包括了各种金属手工具,主要的对象是外销,销美国、加拿大,以及东南亚和欧洲。”

“哦?”刘思谦打量着那些机器,也打量着韦鹏飞,他自己也是学机械的,却并没有学以致用,现在早改行到了金融界,在一家大银行当高级主管。但是,他对机械的兴趣却依然不减。“锻造做些什么事?”他问。

“第一步是剪切,那是剪切机,它把铁片剪碎。第二步是加热,这是加热炉。然后是粗胚,再下来要热锻,再经过剪边和加工,就完成了锻造的程序。可是,仅仅加工一项,就又包括了吹沙,清洗、打直、热处理、研磨、精光、电镀……各种手续,所以,要这么多机器,这么多工人,这是一件繁复的工作。”

刘思谦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整天面对着机器和铁片,怎么还有心情去追女孩子?”他问。

韦鹏飞站在一间大厂房的外面,他的手扶着厂房的柱子,回头看着刘思谦。

“灵珊常常说我是个打铁匠,”他干脆引入正题。“我也确实只是个打铁匠。但,一把钳子,一个螺丝钻,都要经过千锤百炼才做得出来。我一天到晚对这些铁片千锤百炼,自以为已经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直到灵珊卷进我的生活,我才知道我也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感情!刘伯伯,”他诚挚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灵珊确实再造了我!我每天把废铁变为利器,灵珊对我做了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