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洁舲(第11/34页)
她继续看他,眼中闪着无助和疑问。
“展牧原,展翔的儿子。”他再说,“他们展家是世家,牧原是独生子。这孩子非常优秀,你如果失去了他,你可能一生碰不到更好的男孩子。听我说,洁舲,你千万不要失去他。”
她哀求似的看着他,仍然没有开口。
“所以,记住了!人生没有‘事事坦白’这回事,你不需要对你的过去负责,更不需要对那个在十二年前已经注销了的女孩负责!你懂吗?我早说过,你有权利活得幸福,你有权利追求幸福。如今,幸福终于来临了,就在你的眼前,你的手边,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它牢牢地抓住。所以,去抓牢它!不要松手,否则,你就辜负了我们这十二年来,在你身上投注的心血,寄予的希望!洁舲,你懂了吗?”
她含泪点头。
“再有,”他微微战栗了一下,“不要去和人性打赌!你会输!”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从脸上拉开。
“看着我!”
她被动地看着他,眼光中流露着凄苦和恐惧。
“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他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紧压在他心头似的。“只要你永远不说出来!永远不说!永远!洁龄,这不是欺骗。展牧原爱上的是何洁舲,他从没有认识过豌豆花,对不对?”
听到“豌豆花”三个字,洁舲浑身立即通过一阵不能遏止的寒战。这寒战传到了秦非手上,他也不自禁地跟着战栗了。
“所以,洁龄,”秦非一字一字地说,“不要冒险,不要去考验他!”洁舲一下子把头匍匐在自己膝上,她双手紧握着拳,面颊深埋在膝间,她的声音痛楚地迸了出来:
“我最好的办法,是跟他分手!”
“胡说!”秦非生气了,恼怒了,“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除非你对他毫不动心!你动心吗?”他有力地问,“回答我!你动心吗?”她猝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悲愤和苦恼。
“你什么都了解,你什么都知道!”她终于低喊起来,“你了解我比我自己了解得还清楚,何洁舲这个人物根本是你一手创造的!你何必问我?何必问我?何必苦苦追问我?”
他从椅子里猛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他再点燃了一支烟,就站在那窗口喷着烟雾,默然不语。
洁舲静了静,把头颓然地靠在他坐过的椅子上,那椅垫上还留着他的体温,她的手平放在椅垫上面。半晌,她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她轻轻地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烟雾浓浓地笼罩过来,把她罩进了烟雾里。
“对不起。”她轻声低语,“我不是存心要吼叫的,我只是……只是很乱。我矛盾,我害怕,我自卑……你明白的,是不是?是不是?”
他回过头,眼光和她的交会了。
“我明白。”他真挚地说,“所以,我也害怕!”
“你怕什么?”
“怕你的善良,怕你的坦白,怕你的自卑,怕你……放弃你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
“是的,恋爱和婚姻是另一段新的人生,你应该享受的!你很幸运,才会认识一个好男孩……”
“看样子,”她凄苦地微笑了一下,“你们对于收留我,已经厌倦了,你急于想把我嫁出去!你……”
“洁舲!”他喊了一声。
她住了口,惊觉地看他。然后,她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像基督徒抓住基督的手一样。她苦恼地、昏乱地说:
“我怕穿帮!我真的怕!请你帮助我!请你!”
“洁舲,洁舲。”他安慰地、温柔地低唤着,“信任我!我们曾经一起渡过难关,这次,也会渡过的。只要你不说,只要你不说!”
“可是……可是……”
“我们可以把故事说得很圆,你肩上的伤疤,是小时候玩爆竹烧到的,其他的伤痕,大部分都已看不出来了。至于……那回事,相信只要你不说,就不会穿帮。现在的知识,大家都知道摔跤运动都会造成……”
“你说过,我们不欺骗!”她更紧地握住他,“我不能。我……不能。不能这样对待展牧原,这样……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人生本来就不公平!对你来说更不公平!”他有些激烈地,“真相对展牧原就公平了吗?你以为呢?洁舲,你用用脑筋吧!他怎样看好?一条洁白的小船?”
“哦!老天!”她喊。
“你没有对不起他!”他更激动了,“你是完整的、簇新的,你是何洁舲,你没有对不起他!”
“不,不,不!”她喊着,返身往屋外奔去,“我不能!秦非。我宁可和他断绝来往,我不能欺骗!我以为我可以摆脱过去!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我不能!我永远不能!”
她哭着跑走了。
秦非怔怔地站在那儿,怔怔地,站了好久好久。
5
宝鹃在天还没亮前,就走进了洁舲的卧室。
洁龄还没起床,听到门响,她翻身朝门口看,宝鹃穿着件淡紫色的睡袍,在晨光微现中走向她。她往里面挪了挪身子,宝鹃就在她空出的位置上躺下了。她们挤在一张床上,像许多年前,她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宝鹃都会这样挤到她床上来,一语不发地用双手搂住她,直到她重新入睡。那时,她总是习惯性地称宝鹃为“宝鹃姐”,称秦非为“秦医生”,直到他们双双抗议,认为这样太公式化了,太生疏了,太客套了,太不像“一家人”了。
“美国人的许多习惯我都不喜欢,但彼此称呼名字实在是干净利落!”秦非说,“洁舲,改一改吧!别让我永远把你当病人看待。”
“那么,我叫你秦大哥!”
“哎哟!”宝鹃叫,“你还是何小妹呢!省了吧!洁舲,人取名字,就是为了被别人称呼的!否则,大家都可以没有名字,只称地位、职业、学位,或小姐先生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取名叫洁舲,因为你是我们的洁龄。而我们呢,是秦非和宝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