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第17/23页)

车子平稳地向前滑行,一阵凉风掠过,阴暗的天空开始飘起细细碎碎的雨丝来。

11

雨接连下了好几天,天气骤然地转凉了,窗外总是一片迷蒙的雨雾,室内就充满了阴冷和落寞的气氛。秋,不知不觉地深了。

连日来,石峰都很忙,早出晚归,回来后就显得特别地疲倦和忧郁。石磊在家停留的时间却逐渐增加了,他开始帮我忙,整理他祖父的手稿。望着他,我就想起小凡,可怜的小凡,可怜的小磊!我说不出心中的感觉。闭上眼睛,我就能幻想童年时代的小磊和小凡,一对天真的孩子,嬉戏于山前水畔,浑然不知人间的忧郁烦恼,和将来会降临的噩运……噢!慈悲的万物之神!

这天晚上,石峰走进我的房间,坐在书桌前面,他静静地告诉我:“小凡已经确定是没救了。”

“你请过心脏科的医生?”我问。

“是的,好几个医生会诊,她的生命顶多再维持六个月,这就是倪家最后的一代。”

“他们整个家族都是短命的——”我喃喃地说,“这不是诅咒,只是遗传。”

他不语,室内很静,只有窗外细碎的雨声。好半天,他长叹了一声,说:

“我不明白,生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像小凡,她何苦到这人间来走一趟?宗教总解释生命是神的意旨,那么,神何必安排像小凡这样的生命?何苦?美蘅,你说,这是何苦呢?”

我回答不出来。雨点敲击着玻璃窗,叮叮当当地响着。石峰坐在桌前,桌上的一盏台灯,映亮了他的脸。他划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一支烟,烟蒂上的火光闪闪烁烁的。我看着这一切,心中恍恍惚惚地若有所悟。良久,我说:

“小凡没有白来一趟,别忘了,她爱过。人只要爱过,就没有白活。”

“是吗?”石峰用疑问的眼光看着我。

“你看,每个人的生命是不同的,”我辞不达意地想解释我的思想。“但,每个人都会有一分光,一分热,这分光和热就是他的爱心。尽管爱心有多有少,总是会有的,不是吗?有的人可能是一根火柴,燃烧一刹那就熄灭了,有的是一支蜡烛,燃烧得长久一些,有的是一盏灯,有的是炉火,有的是——太阳。”

“太阳?”他沉吟地。

“是的,这种人他的爱心是用不完的,像太阳,普照大地,广施温暖。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爱心的,多的像太阳,少的像一支火柴,它们都不是白白存在的,都有它的价值,都——燃烧过。”

我想,我有些辞不达意,但,石峰显然是了解我了,他深深地注视着我,很久很久没有移开他的目光。然后,他用特殊的声调说:

“美蘅……你简直——令人眩惑!”

我的脸蓦然发热,这赞美竟鼓动了我的心,使它快速地跳动起来,我又感到我潜意识中那种期盼和等待的情绪了。我垂下眼帘,竟然讷讷地不知所云:

“你——你在嘲笑我——”

“我吗?”他低喊了一声,骤然走到我的面前,他的一只手握住了我的,他的手心发热,而我的冰冷颤栗,他的眼睛发着光,热烈地盯着我,急促地说,“我嘲笑你?美蘅?从看你的自传起,从在山路上撞了你的那一刹那,我就对你……”他说不下去,眼睛热切地在我脸上搜寻,然后,他低喊:“噢!美蘅!”

我的呼吸静止,我的灵魂飞向了窗外,驾着雨雾在山间驰骋……但是,他突然放开了我,走向窗口,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僵硬:

“我们刚刚在谈什么?小凡吗?”

我闭上眼睛,泪水滑下我的面庞。逃避吧!石峰!你尽管逃避!咬紧了牙,我甩了甩头:

“是的,小凡,”我的声音坚定而冷淡。“你告诉我,她活不了六个月。”

“你会对小磊保密吧?”

“当然。”

“那么,好的,”他退向门口,“再见!余小姐。”

“再见,石先生!”

他退出去了。门,在我们两人之间阖拢,是一道坚强而厚重的门。

第二天我和石磊又去了庙里,我们在细雨之中散步,别有情调,那些松林,那些岩石,那些竹叶,在雨中更显得庄严。黄昏后我们回到翡翠巢,秋菊告诉我们家里有客人,在石峰的书房里已经谈了很久。

“是谁?你认得吗?”石磊有些诧异地问,石峰在城里另有办事处,很少有客人会到翡翠巢来。

“是方先生,方律师。”

“哦。”石磊的表情很复杂。我们站在大厅里,我脱去了披在身上的雨衣。石磊沉思有顷,对我说:“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他匆匆地跑上了楼,我有些诧异,这是个特殊的客人吗?我摇摇头,不想知道什么,走到窗前,我眺望着窗外的雨雾和暮色。石磊跑回来了。

“美蘅,”他走到我的身边,带着一脸的不安和忧愁。“哥哥离婚了。”

“你说什么?”我怔了怔。

“方律师是我嫂嫂的律师,他带了委托书和离婚证书来,刚刚我哥哥已经签了字。”

“哦。”我看着那些雨。

“可怜的哥哥!”石磊说,他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挚情。“他一生只会为别人安排,为别人设想,却最不会安排他自己。”他盯着我,“他并不像外表那样坚强,他有一份自卑,对于爱情,他比我受的伤害更大。”

我迎视着他的目光。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问。

“你知道的,是吗?”他的目光深沉莫测,定定地停在我的脸上,“我们是彼此了解的,对不对?美蘅?”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是在竭力振作,你看得出来的,我会好转的,美蘅。你放心。”

我迟疑地看着他,他握住了我的双手。

“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他的声音低而温柔。“也不知道怎么谢谢哥哥。我想,就像你说的,小凡有知,不会愿意我沉沦,小凡无知,我的痛苦对她更无助于事。我是该振作了,为你,为哥哥。”

“石磊!”我眼眶潮湿地喊。“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