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3页)
雪珂惊颤了一下。紧紧地凝视杜忆屏。啊,那无边无尽的忧郁,那彻彻底底的憔悴,她简直可以触摸到!忆屏用舌头润了润嘴唇,那嘴唇干燥得快裂开了。
“他知道我怀孕之后,气愤得不得了,要我把孩子拿掉。那时我很昏头,我忽然渴望起婚姻来了,我要那个孩子!要他和我共同的孩子。我厚着脸皮求他结婚,甚至于,我答应他,先写好离婚证书给他,我只要有个合法的孩子。他不肯,他什么都不肯。然后,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翻脸无情,尖酸刻薄。噢,”她紧咬了一下嘴唇,眼里蒙上一层雾气,“我忍受了很多没有女人能忍受的耻辱!”
雪珂眼眶湿了,泪珠涌上来了,她知道杜忆屏忍受了些什么,她知道。
“这故事很简单,”杜忆屏再说,“他坚持不肯结婚,我坚持不拿掉孩子,于是,有一天,我从外面回到家里,发现他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留了张条子给我,上面只有一句话:‘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如果你有自尊,不要再来烦我!’我病了快一个月,然后,我也搬出了那个临时的小窝,学着如何再站起来,如何再面对自己。就这样,”她含泪盯着雪珂,“我从此没再见过那个人:叶刚。”她费力地吐出那名字,“可是,我常常听说他,听说他怎样在轰轰烈烈恋爱中,又怎样无声无息地结束掉。”她喘了喘气,扬起头来,轮流看看雨雁又看看雪珂。雨雁很沉默,雪珂却忍不住流下泪来。
“孩子呢?”她哽塞地问。
“孩子——”杜忆屏迟疑了一下,“孩子已经五岁多了,念幼稚园大班,现在上课去了。”
“他甚至没再来看过孩子?”
“没有。他甚至不承认有过孩子!”
雪珂伸手拭去泪痕,心底一片空茫。结束,这就是结束的那一刻,她早就猜到了。但是,要“认识”一个人,居然要付这么大的代价吗?她抬眼看杜忆屏,不,真正付了最大的代价的还不是自己,而是面前这个女人!憔悴忧郁,憔悴忧郁,老天!这女人的肩上,有多重的负荷啊!
雨雁站了起来,拉住雪珂的手。
“雪珂,我们走了吧!不要再挖别人的伤口了。”
雪珂顺从地站了起来,痴痴地看着杜忆屏,泪珠又涌了出来,不为自己,而为忆屏。她想对她说什么,却苦于无话可说。身体上的伤痕可以愈合,心灵上的伤痕却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还有那个孩子!她默默地,含泪地伸手给忆屏,紧紧紧紧地握了她一下,低声说了句:
“再见!谢谢你。”
很快地掉转头,她跟雨雁走出了那间客厅,走到花园,冲往大门去了。而杜忆屏,在被唤醒的回忆里,在那深深的旧创中,兀自站在那儿发愣。
雪珂走到了大门口,又情不自禁地回头张望一眼,杜忆屏挺立着,肩上压着沉沉甸甸的忧郁。阳光中有些闪烁的灰尘,闪了雪珂的视线,杜忆屏隐在那阴暗的屋里,一盏昨夜之灯,曾经放出光芒,曾经照耀黑暗,如今,却积满灰尘,不受注意地搁置在屋角一隅,随它被时光吞噬,淹灭。
雪珂的手伸向门栓,准备打开大门了。忽然,身后响起杜忆屏一声急促而迫切的呼唤:
“裴雪珂!回来!再说两句话!”
雪珂蓦地收住脚步,雨雁却一阵惊颤。雪珂回身往屋里走,雨雁紧紧地抓住了她。
“不要再去打扰她了!”雨雁急促地说,“她受够了!不要再和她谈下去了!”
雪珂愣了愣,却没办法让自己跟雨雁走,她觉得,那杜忆屏还有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唤了回去。她无法置之不理。她走了回去,站在屋里,又面对着杜忆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