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伤无所依(第34/36页)
“甄意,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有些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杀人,我没有骗你,你不要生气。”这是另一个宋依在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骗我。你只是生病了。宋依,你下来,我带你去看医生,你下来啊!”甄意声音哽咽,又急又悲,快要哭了。
可宋依没听,“如果当年,我遇到像你一样的律师,遇到司瑰那样的警察;如果当年,谁能给我一个公正的宣判,甄意,”她说,“我的心就不会一直陷在地狱。”
甄意心痛得要裂开,她跑上广场,一眼看见宋依在对面写字楼楼顶,而楼下,拍摄的剧组还不知情。
“你知道吗,那天我是故意经过监视器的,我对着镜头说了句话:你们来抓我啊!”宋依说,“我是真的,真的希望警方能抓到我,至少证明,警方其实抓得到凶手;至少证明,变成凶手时,我有被审判的权利。”
甄意的眼睛湿了。
剧烈的长时间的奔跑让她全身冒汗,声嘶力竭:“宋依,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不能这样!”
那边,静默了一秒。甄意疯了一般冲去,撞到卖气球的人,彩色的心腾空而起,她的心疼得像要爆炸,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扭曲而哽咽,像疯子般歇斯底里:
“你们这群浑蛋!浑蛋!唐裳,还有你!她和我约好见面,我等到的却是网上她自杀的消息。而你呢!”她又凶又狠,干哑而撕扯着嗓音,“宋依,你要在我面前跳楼吗?宋依,你敢!”她一字一句恶狠狠道,“你敢!宋依!你要是敢跳,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那边依旧静默。剧烈运动下,甄意的视线花了,隔着十几米,她望见头顶那个影子一动不动,她用力握紧电话:“宋依,你等一下,我马上上来。”
她飞奔过去。“甄意,我……”宋依轻声说了一句话,那边有风在吹。
甄意因奔跑而几近爆炸的心跳忽然静止了一秒。
刚好跑过鸽子群,广场上的白鸽像礼花般绽放。听筒里,宋依说了句很美的话。甄意停了呼吸声,时间似乎静止了。
可就在那瞬间,她被拉回现实,听见无数人“啊”“啊”“啊”的尖叫。
她僵硬抬头,只见某个影子极速坠落。
肉体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惊悚又清脆。
甄意止了脚步,奔跑的热气蒸腾上来,湿漉漉地裹住她的身体,沉闷,憋气,恶心,她的脸上身上全是热汗,心底却冰凉得像在南极的冰原。
耳朵里轰鸣一片,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遍一遍回响着宋依说的最后一句话。
隔着一条街,她看见她鲜血淋漓,剧组的人疯一般涌上去,尖叫,呼喊,围观的粉丝捂着嘴,满面泪痕地往中心挤。
很多人在慌张,哭泣。但,世界变成了凝固的死寂,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浓得化不开,像血,滞在胸口堵着。
甄意静静的,她的手心,通话时间还在计时,在流动。手机那边,却只有苍茫呜咽的风声了。时间已逝,她的耳边只剩空茫的宁静,是歇斯底里后的失声。
前一刻尚在恐慌、惨痛;后一刻,便终结。
来不及,说很多话……
她僵硬着,不知站了多久,有人摇摇她的肩膀,是司瑰。
甄意忽然间回过神来,面无表情,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沉稳地说:“我没事。”转身要走,司瑰拉住她:“这怎么回事……”
“和宋依有关的,”甄意回头,“再多问一句,朋友就没得做了。”
她这一瞬间眼神冷静而冰凉,表情陌生得可怕,像另外一个人。
司瑰一惊,不问了,担忧:“你还好……”
甄意打开她的手。广场上,所有人从四面八方往这边跑,在汇集。只有她一个人,寂静地离开。
一次,也没有回头。
宋依死后第七天,下了雨,细细绵绵的。
是头七。她坠楼的地方还画着她的人形,周围摆满了粉丝们送来的鲜花,沾满了雨水。
傍晚,风吹着花瓣撒落一地,铺满整条街。
甄意戴着墨镜,小脸苍白,看不清表情。她弯腰,三次,放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在花丛中。雨丝飘飘,殷红饱满的玫瑰花瓣像谁年轻美丽的脸,挂着晶莹的泪水。
“头七之日,魂归故里,做最后的告别。”身后有人轻轻说着,是唐羽。
甄意没应,墨镜下,她似乎连嘴唇都有些白。
花丛中摆着宋依的照片,那里,她淡淡地微笑着,很美。
雨似乎大了一点儿,却没人打伞。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
“唐羽,”甄意缓缓开口,目光凝在花丛中,“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做坏事,不要辜负了宋依。”
唐羽扭头,细细的雨丝沾染了甄意的细发,像细小的水晶,那戴着墨镜的侧脸在细雨中显得那么萧索。唐羽讶异她的话,但并不完全吃惊:“你知道了?”
“有人说,比起爱,人更容易因憎恨而团结,因有共同的敌人而凝聚。”
唐羽不作声,甄意也良久无语,最终淡淡道:“索磊很爱你。以后好好过吧,不要辜负宋依对你的保护。”她说完,转身离开。
唐羽回身:“甄律师会说出去吗?”
甄意身形微顿:“我没那么有正义,而且,我收了她的钱。”她声音很虚,黑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的人群。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渐渐,雨水打湿唐羽的睫毛,落进她的眼睛里,又涩又疼。有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流淌,已不知是雨还是泪。
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她看着玻璃镜框后宋依的容颜,哭泣:还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曾经,她们过得多知足而幸福啊!
那一年,唐羽跟着唐裳和吴哲坐上火车,怀着满腔的热情和无限的希望,壮志豪情地说要扎稳脚跟,把父母接到大城市来。就是在那节车厢,他们遇到了宋依,没有铺位,也没有行李,只背个包,谨慎地躲避乘务员的突然袭击。
有一次,两头都来了乘务员,她没处可躲,竟钻去唐裳的床底,那下面多脏啊,唐裳惊呆。那晚,唐裳把自己的床让了她一半,两个陌生的女孩一夜无话地挤在一处。而唐裳永远不会想到,那次小小的善意,在很久之后得来不惜生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