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栩栩如生(第25/36页)

甄意张了张口,眼泪下来了。

她举着那个字迹清朗的日记本,止不住颤抖,泪水一颗颗下砸,狠烈地,一字字哽咽:

“这样的警察,你一开始说不认识他,后来承认;这样的警察,你故意暴露他的身份,让许莫对他开枪;这样的警察,你故意杀他,把他的心活生生地挖下来!”

法庭上寂静得仿佛空旷的原野,只有甄意字字泣血悲凉极伤的声音在回荡。

只有旁听席上林涵的妻子轻轻抽泣,催人心肝。

陪审团里有人落泪了。

淮如几乎疯狂,晃着证人席,大骂:“你们栽赃!是律政司的人栽赃我,陷害我!我没有。”

甄意的情绪已然收不住,狠狠抓起桌子上的一摞资料,劈头盖脸往淮如头上砸。

全场震惊。

这种相当于当众打脸的行为,从未在法庭上出现过。

甄意声音在颤,凶狠到几乎嘶哑:

“这是医院的骨髓配型记录,这是花旗银行的资金证明、汇款记录,这是林涵的十几篇笔迹。是!林涵写日记的时候提前预知,他会被你这个畜生挖了心,然后让他的日记出来做证!!!”

白花花的纸张砸在淮如头上,漫天飞舞。她头发散乱,呆若木鸡,颓然倒在证人席上,深知已无力回天。

杨姿的肩膀也垮塌下去,没了生气。

法庭上寂静如深夜,近百人的现场,没有一丝动静。

有人含泪,有人沉默。

法官静默良久,缓缓道:“控方律师,请注意你的行为举止。”连这一句话,似乎都透了无尽的悲凉。

安静。

其实,这时,没有人会怪她。

甄意一身黑色西装,看上去那样纤细瘦弱,背脊却非常笔直,白皙的脸颊抬起来,高昂着头,脸上全是泪水,极力稳着声音,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地宣告:

“最后一项证据,控方未提前告知辩护人。辩护人和当事人有权自行聘请笔迹专家鉴定,有权质疑证据,有权申请二次开庭。控方保留对当事人所聘请笔迹专家的审查权。

……

“控方认为,被告人淮如,在人身安全并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将警察林涵杀死,并意图伪装成受胁迫杀人。犯罪事实明确,人证物证确凿,根据《杀人罪行条例》第二条第1款规定,“被告怀有恶意,意图杀人,结果杀死该人,犯,谋杀罪!”

中途休庭。

甄意走进洗手间,才打开水龙头,手开始抖起来。低下头,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往洗手池里砸。

林涵,那么好的林警官啊。

她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拿手接水洗脸。刚才流泪太多,脸上全黏腻了,凉水扑上去,清洁了不少。她抽纸巾擦去脸上的水,准备出门,却撞见杨姿进来。

杨姿很落魄。她只是律师,承受的责骂并没淮如重。但旁听席上的记者和民众全在赞叹甄意的表现,讨论林警官的悲壮,连带议论甄意身中两枪也不肯受迫杀林涵的事。

还有人会痛骂淮如,但没人看见她。她完全被忽略了。

杨姿垂头:“甄意,淮如和我商量过,她不需要二次开庭,她知道林涵的日记是真的。你说对了,她主动绑林涵时,林涵醒来,知道她是同伙。”

甄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不咸不淡地“哦”一声。

杨姿试探着说:“我还是要尝试给她减刑。”

“嗯。”甄意这样漫不经心,叫她摸不到头绪,再问:“你呢?”

“坚持终身监禁。”

杨姿没想到她这么固执,脸上过不去:“你在法庭上已经表现到最好,成了全场焦点,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还要怎么样?”

甄意扭头,目光有些冷:“没有,我想要的只有一样,给淮如判终身监禁。”

“甄意,何必呢?淮如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弟弟,她需要……”

“她需要什么都不关我的事。”甄意打断,“你当事人的杀人动机就这样告诉我,没关系吗?”

“你……”杨姿见她态度坚决,更加急,“你怎么这么无情?为什么不会怜悯?”

甄意差点冷笑:“杨姿,我看上去像是圣母吗?怜悯这个词,只留给值得怜悯的人。”

“淮如他们姐弟也很可怜。他们也过得很辛苦。”

“再可怜也不能成为杀人的借口!”甄意忍不住大声,“这世上很多人都过得很辛苦,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杀人。而且杨姿你扪心自问,你在乎的究竟是淮如,还是你自己的名声?”

杨姿一怔。

“杨姿,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甄意缓缓问,“你为陌生人哭过吗?为你的当事人哭过吗?”

杨姿不解。

“你知道怜悯真正的意思吗?看到无辜的人惨死,看到年迈的母亲流泪,你会心疼心酸吗,即使你不认识他们?”

杨姿辩驳:“我并不像你那样爱哭。”

“不是。人应该对自己坚强,对别人,却要有一颗柔软的心,有一颗会落泪的心。而你,刚好相反。”甄意说,“从以前到现在,每个案子你重视的都是社会关注度。你只想怎么成名,就像这次,你根本没有想尽办法为淮如辩护。那卷胶带的照片,控方提前把现场的细节给你。你却没注意。我拿它当证据时,你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杨姿咬牙不语。

“上法庭时,你的心情是什么?在镜头前表现?呵,”甄意笑了一声,“知道我的心情吗?为我的当事人辩护,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绝不余留任何一丝力气,也绝不放弃任何一点希望。我的背后只有我的当事人。你呢?你的背后全是镁光灯。淮如选你做辩护人,她看错人了。”

杨姿脸红耳赤,扯扯嘴角,道:“我现在就是在为她争取。”

“律师的作用在庭上。”甄意声音冷了,“杨姿,如果今天淮如的辩护人是像尹铎那种程度的,这场官司淮如不会输得一泻千里。今天我的表现有一半是你成就的。”

杨姿脸色白了:“我只是在努力,想和你一样。”

“不一样。杨姿,我们不一样。你永远都不会和我一样。因为……”她拉开门离开,声音淡漠,轻蔑,“和我比,你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