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6页)

加班的唯一好处,也许就是能欣赏到好看的夜景。从办公室里往下望,楼宇的灯光如像素点,随意形成了没意义但美丽的图案。Lucy早回家了,美名其曰放手让年轻人拼搏。九点,最后一批同事离开。临行前,欢乐的美国人问她要不要同去跳舞。想到成山的等待翻译的资料和自己不分左右的手脚,梁意欢悲凉地摇摇头。然后,办公室里就彻底安静了,大开间里只剩空调和机箱发出微微的响动。

其实,就像裴光熙说的,梁意欢是实习生,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撂挑子不干,反正最后轮不到她担责。可Lucy慧眼识人,看准了女生不会这么干。的确,梁意欢做事较真,不管学习还是混社团,全力以赴已成了习惯。且她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因自己给母校差评,如果可能,她还希望有天能成为T大的骄傲呢。

梁意欢认真地审视文档,像多年前在台灯前准备高考那样。但毕竟是不同的。那时,虽然戴着耳机不愿被人打扰,但她很安心,因为她知道只要推开门,爸妈和家里那条脾气很怪的老狗都会把目光投向她。而现在,门外没人在等自己。自己的男友失踪好几天了,手机关机,QQ灰暗,微信也无人回复。再过一天,她都决定去报警了。

无意识地瞄着手机,对话框突然弹出一条“在吗?”的消息。看着来信人的名字,她有些呆:开什么国际玩笑,裴光熙居然主动找她聊天?这是他们分手后再未发生过的事,诡异得就跟月食出现差不多!梁意欢情不自禁瞄地向窗外,今天的确没有月亮,所以——

“我很穷的,所以即使你被撞死了,你得了癌症需要做手术,但找我借钱也是不可能的!”

裴光熙失语,这家伙的警惕性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高了?“我是裴光熙……”

“怎么证明?”梁意欢来劲了,很明显,这是骗局!

此时,不再有回复。神探梁意欢得意地牵起嘴角,想骗她,门都没有!但万万没想到,接着文字一个个蹦出来:“你早晨起床不刷牙,睡觉不仅会流口水还磨牙。”

的确,刷牙绝对是梁意欢平生最不喜欢的日常活动之一,这在她指责齐淼不刷马桶后,被对方当成反驳利器。当时两人站在厕所门口大眼瞪小眼对吵——“你脏死了,一天上五次大号从不刷马桶,我真是嫌弃你!”“你才脏死了,起床后有几次刷过牙?我都不嫌弃你,还照样亲你!”声音如洪雷响彻公寓,其他几人彻底无话可说。

如果说,这样的不良嗜好她偶尔跟人提过,曾在网络上留下了记录,给了骗子提示。但后者,除了父母,世上唯一的知情者就只有裴光熙了。在去江城的火车上,她靠着他睡着,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口水淌了男生半个肩头,顿时尴尬到无言:“那什么……你不困啊?”彼时男生不在意地摇头:“磨牙声那么大,谁能在你旁边睡着啊?”现在她能肯定,那边的人是裴光熙,确凿无疑。

“你够了啊!找我干吗,忙着呢!”话一出口梁意欢自己都汗颜,毫无理由地打扰过他无数次,即使在他最焦头烂额的关头也毫不留情。

“想告诉你,我拿到了奖学金。”裴光熙很愉快,由于加藤给力,他申请的国际奖学金得到了批复。他高冷惯了,对梁意欢的建议最初很不屑,认为找导师哭穷太丢脸。本抱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打算,可几个月真没消息,才有些急了。

“人心的确是肉长的,可奖学金是有限的。你不去哭穷,难道希望老头主动把钱塞给你?想得也太美了吧?”女生就看不上他听天由命的样子,一味唆使他豁出去,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收到学校的邮件,裴光熙心情绚烂,很想跟什么人分享,而印入脑海的,却只有那张脱线的脸。

“真的吗?太好了!”梁意欢由衷地说。情绪之流,开心或悲伤,仿佛能穿透时空抵达左右。此刻,裴光熙那张轻笑着的有些猖狂的面庞,很容易就浮现在梁意欢眼前。对着手机她笑得很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高兴的程度已越过了某个边界,缓缓上岸,流往本不该再属于它的地方。

也许因为睡前说了这些话,那晚梁意欢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梦境如片羽吉光,主角却只有一人。曾经的自己多么固执,明明不舍,却硬生生把他从自己身边赶走。还总安慰自己,他一定没事。当他再出现在她面前,已恢复了冷静淡然,她也一直以为自己的判断没错。直到后来,他的室友Jackie告诉她,分手后,裴光熙三个月没怎么说过话,成天埋头学语言,游戏也不打了。那一刻,她的心才一阵紧疼。

○意外的意外

裴光熙联系梁意欢时,崔雯雯下了地铁站,正朝公寓走。之前实习公司的组长跟在她身旁,今天他请她吃晚饭。

这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周一。早晨,组长从茶水间出来时,几个同事正好鱼贯而入,其中就有今年新招的员工。这是她们入职的第一天,她们穿着笔挺的衬衫套裙,蹬着锃亮的皮鞋,表情有几分羞涩又充满期待。他看着她们有些出神,忽然想起了崔雯雯。如果名额能给她,如果她能在他组里工作,该多好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组长,送我到这里就行,我家就在那儿。”崔雯雯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门。

男人有点撑,原有的啤酒肚鼓得更厉害了。他点点头,又咧嘴:“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感兴趣就把简历发我邮箱。”

“嗯。”崔雯雯垂眼,有些感动。组长找她吃饭,不只为了安慰她,还给她带来了新的工作机会:他朋友做合伙人的公司正在招人,那公司虽小但靠谱,是不错的跳板。他说,只要崔雯雯愿意去,入职十拿九稳。

“那我走啦,”男人转身,没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对了,你以后别叫我组长了成不成?”看她的反应,他皱眉,“你不会连我本名都忘了吧?”

“怎么可能?”“那我叫什么?”“……汪一鸣。”

天很热,对方前胸后背都湿了,丝光棉贴在身上勾勒出与蒋天完全不同的形状。虽然肉肉的,但并不让人讨厌。对,他叫汪一鸣,汪星人的汪,一鸣惊人的一鸣。

和汪组长分手后,崔雯雯拐进公寓门口的药店。此时,两千公里外的青海湖边,大风呼呼吹着。易葶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以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姿势,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发呆。而齐淼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的情绪再次达到峰值。

“你不困吗?”易葶背后好像开了天眼,齐淼确实困得需要用两倍力气才能让眼皮不粘起来。她叹气:“去睡觉吧,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跳湖的。”她举起右掌,“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