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风雨如晦(第18/23页)

叶楷正见她不说话,鼻尖冻得有些微红,二话不说脱了手套,用自己的掌心捂了捂她的脸颊,轻声说:“怎么像是哭过?出什么事了吗?”

星意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

气灌进肺里,她跨上前一步,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一直空落落的心就沉静下来了。

叶楷正回抱住她,不用说一个字,他知道此刻她很难过。

可她不说,他也不催,只是轻抚她的后脊。她在他怀里缩成很小一团,发丝绒绒的在他颈边,有那么一瞬间,叶楷正觉得她像是小四曾经养过的一只雪白团子小狗。每次他抱着,都觉得又怜惜又可爱。

“二哥,有个病人刚才死了。”她用飘忽的声音说,“是我的病人,她死了。”

他怔了怔,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牵了她的手,小心地说:“我们先上车再说。”

车子里也是冷,皮座冻得硬邦邦的,他就一直握着她的手,吩咐司机说:“去博和。”

星意一下子惊醒过来,有些慌乱地看着他说:“我不想去学校。”

他怔了怔:“可是博和有校规……”

星意摇头,她不想管什么校规门禁,只是在胡思乱想。她头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感到了怀疑。她适合做医师吗?为什么她辛苦甚至虔诚地背诵那些能救人的知识,却救不了人?如果不是她抢着答应李医师,老太太或许已经安全注射了血清,已经在缓慢康复中了。

叶楷正想了想,柔声仿佛在哄孩子:“好,那就不回学校了。”他对司机说:“去西山。”又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问:“跟我回家好吗?你大哥今天刚出差

去了。”

她浑浑噩噩地点头,乖顺地将头靠在了他肩上,再也没有说话。叶楷正环着她的肩膀,又怕肩章硌到她,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只开了小半路,就听到她的呼吸平缓,再低头看了眼,她已经睡着了。

尽管他还不知道来龙去脉,可他也清楚,对于一个尚未毕业,还显得稚嫩,却又极有责任心的医师来说,眼看着自己的病人去世,就是很大的挫折了。他略微低头,她睡着的时候,手指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军装的布料厚实挺括,越发显得她肤色如雪,指节纤细。

叶楷正心底微微一动,柔软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有这样一双漂亮的手,往往戴着蕾丝制的手套,在舞会上熠熠发光。

可是她不一样,他喜欢的女孩不一样。

叶楷正轻声叹口气,情绪复杂地将大衣盖在她身上,在她眉角的地方轻吻了下。

车子刚刚驶入铁门,星意就醒了,她一坐直,大衣就滑落到车上。

他摸摸她的脑袋:“醒了?”顺手又将大衣给她披上了。

肖诚从外边拉开了车门,星意跳了下去,叶楷正在她身后落后几步,看了肖诚一眼。肖诚会意地点点头,又上车走了。

叶楷正随手将外套递了给佣人,问她:“晚饭也没吃吧?”

晚饭很快就端了上来,叶楷正又起身去拿了瓶红酒,亲自开了,给星意倒了一点点,推到她面前:“二哥陪

你喝点酒。”

星意盯着眼前的水晶杯看了一会儿,摇头说:“大哥说不能和你一起喝酒。”

“那你是听他的话呢,还是听我的?”他含笑看着她,“我说今晚你要喝一点,然后好好睡一觉。”

星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口味不涩。她是头一次喝这样的葡萄酒,小声说:“甜的。”

叶楷正拿的是甜酒,也猜到她会喜欢,等她将半杯喝完,表情明显松泛了一些,才问:“普济堂出了什么事?”

星意眼神黯了黯,比起刚才的心乱如麻,现下喝了酒,似乎镇定了许多,她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给了叶楷正听:如何诊断,如何注射,老太太的家人又如何不小心松了手……并不长的一段话,可一字一句都说得有点艰难,因为她知道,她说的……是一个病人生前最后的,那段时间。

叶楷正坐在她身边,离她很近,却没有立即开口。

如果是别人,或许会想要听到“这不是你的错”这样的劝慰,可星意不是。她不圆滑,也不会逃避,认定了自己有错,就会认真地考虑如何承担这样的后果……

叶楷正不由想,这种时候,倒是希望她能大哭一场,不知所措也没有关系,他来解决就好了。可她从来都不会。他无声地叹口气,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星意抬起头,向来清澈的眼睛竟然雾蒙蒙的,不晓得

是有些醉了,还是想哭。她站起来去够那瓶红酒,答非所问地说:“这个酒很好喝。”

可惜手刚伸出去,叶楷正已经抓住了酒瓶,微微扬眉看她,一动不动。

她的酒量不好叶楷正是知道的,一开始拿这瓶酒出来,不过是想让她放松一些。可是眼看着她又要醉了,他眼神闪过一丝挣扎,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她抿抿唇,又伸手去够,还带了点哭腔说:“二哥,我再喝一点点。”

叶楷正也没想到,平时自己的所谓原则,在这句软软的请求下,顿时就溃不成军。他不由伸手拿了她的酒杯,给她倒上,低声说:“可以喝了这杯,但不许告诉你大哥。”

“好。我不说。”她满口答应。

等到这一杯喝完,她已经彻底地醉了,趴在桌上眼神迷离,眼看就要睡着了。叶楷正叹口气,认命地俯下身去抱她,她半睡半醒间抓住他的袖子,轻声喊了句“二哥”。

他便温柔地应了声:“我在。”

“我很害怕。”她还是带着哭腔说的,微微侧了身,带着酒意往他怀里钻了钻,又软软地喊了声“二哥”。

佣人正巧走出来,脚步有些重,他微微摇头,示意她轻一些,然后将星意抱得更紧一些,用哄孩子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害怕,可是二哥在。”她大约是听到了,“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她的身体很轻盈,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叶楷正就抱着她上

楼。二楼的卧房早就准备好了,他想了想,却没有进去,径直去了书房。他在生活上并不是个太吹毛求疵的人,无论是家中还是军部,书房和办公室总是放着一张随军床,要是工作太晚,便直接躺着睡一会儿。他小心把星意放在了床上,盖上被子,才缓缓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