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戏 补白(第10/13页)

  她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你是在生气吗?”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深不可测,那像是一种审视。

  她僵着身体,视线无目的地落在正前方的墙壁上,良久,她喃喃道:“聂亦,你没有资格生气的。我喜欢你。”她说:“我最喜欢你,你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我告诉过你这个对吧。其实不是的,我爱着你,我最爱你,你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样,那时候我是想说这个。”她依然看着墙壁,没有移回目光,勉强笑了一下:“可是,不能让你有压力的对不对,你说你没有见过好的爱情,也厌恶别人在你身上的贪心,我呢,我也是对你很贪心的,可是不能让你发现对不对,不能吓到你对不对,我想我要配合你的步调,我要循序渐进。我的爱是怎么样的呢……”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着说着就掉了眼泪:“我的爱是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希望在一起的日子我能带给你快乐,你要离开的时候我能成全你的幸福,你选择了别人,那么我就放手,这样即便这段感情对我来说结局不太完美,回忆也是美的,我说过我要给你最好的爱情,我没有食言,可你为什么要生气呢?”她苍白疲惫的脸上满是泪痕,她的声音低哑哽咽,但她像是全没有注意到,她蹙起眉毛,像只是疑惑,并没有痛苦伤心:“你希望我怎么样呢?”她轻声问他:“你希望我毫无体面地去同另一个女人争夺你,以此来证明我对你的爱?你希望我告诉你我对你的那些可怕执念和私欲,还是你希望我……”

  “我希望你……”她听到聂亦回答她。她住嘴倾听他的回答,却看到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想要窥视一个人的内心,就要看透他的眼睛,可此时聂亦将双眼都遮挡住。“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我。”他说出他的答案,那声音里再没有假装的冷酷,有的只是悲伤。就像是一片深秋的红叶不小心跌落进死寂萧瑟的寒冬,那悲伤鲜活而苍凉。

  她愣怔地隔着泪眼凝视他。

  大约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放下手指,聂亦倚在沙发中回望她。房中愈加昏暗,谁也没有去开灯,窗外虫鸣声起,伴着夜风溜进来,衬得房中寂静、寥落、孤单,似孤岛又似荒漠。他抬起右手,试探地抚上她的眼尾,虫鸣声突然聒噪起来,下一刻他已将她搂进了怀中。

  “非非,你又希望我怎么样呢?”她听到他问她。

  “我希望你……”她喃喃回答,却突然打了个哆嗦,她慌忙摇头。

  他那样聪明,几乎一眼就看透她:“你说你对我有可怕的执念和私欲,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你害怕让我知道,你害怕我不喜欢……”他附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有多可怕?你那些对我的执念和欲望?”他吻了吻她的耳珠:“比我对你的更加可怕吗?”她愕然睁大双眼,他的额头已贴住她的额头,鼻尖亦贴住她的鼻尖,他的声音极轻极低:“我不仅想要你爱我,还想要你这一生都只能有我,你的身心都只认得我,我根本就希望你是一个不完全的个体,和我在一起你才能感到完整,离开我你就活不下去,非非,你对我的执念和欲望,有比这更加疯狂和可怕吗?”

  本该是情绪激烈的一番话,他却说得极为平静,就像阐释某个生物原理,论证某个生物公式,这是她所熟悉的他。但她并不熟悉会说出这样炽烈句子的他,那些句子里的高温快要将她灼伤了,他却似乎没有察觉,还在继续逼问她:“你是一个好老师,告诉我,我对你的这种执念和欲望,是什么?”

  他的嘴唇那么近,他的呼吸那么近,她的思绪一片混乱,睫毛不停地颤动,声音含糊着没有着落:“我不知道……”

  “是爱。”她听到他告诉她,“我爱你。”他的口吻慎重,就像神灵下达一则天启。

  她整个人都僵住,两秒后突然挣扎着一把推开他:“说谎!”她的挣扎让他猝不及防,但曾经在道场的那么多次较量,她从没有一次胜过他。转瞬间他已经重新将她禁锢在怀中,护住了她伤了的腿,锁住她推拒的手,让她的脸颊紧贴住他的胸口。

  她无法反抗,眼泪汹涌而出:“你不爱我的聂亦,你忘记是你选择了雍可,最后向我提出了离婚吗?你忘了那个晚上……”她哽咽:“那个晚上,在电话里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跟你示弱,我告诉你我特别难受,我一点也不坚强,你不要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可你没有理我,聂亦,你听到我哭得那样伤心,可你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你还是挂了电话。”她发现了他身体的僵硬,好像她的话刺伤到他,一瞬间她觉得心很疼,她想原来有些事她并没有真的放下,内心深处她还是有抱怨,她对这样的自己既失望又怜悯。她靠在他的胸口,红着双眼给他建议:“你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聂亦,你应该将那一晚对我的决绝拿出来,不要给我期望,不要将我绑在这段无望的关系中,让我自由……”

  他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后悔那时候向你提出离婚,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她怔住,立刻再次挣扎:“所以说……”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但我后悔那天晚上没有和你说一句话。”他的声音低哑:“你每一次哭都会让我六神无主,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对你的哭声无动于衷。我不可能因为别人而不要你,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家人,好不容易娶到的妻子,是我唯一所爱,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不会放开你。”

  他从来感情内敛,很多事他会做但从不会说,她从没有想望过有一天能从他口中听到如此直接的剖白。同刚才那些高温的句子不同,说这些话时他的语气不再平静。

  她内心的某个角落里其实住着一个黑暗的自己,那个黑暗的她曾希望聂亦后悔,希望他受到折磨。而今,她的心愿实现了,她能感觉到他言语中的无措和沉痛。她才明白她其实不想要他这样的。就算他不爱她,她也不想要他这样的。

  可其实,他是爱着她的吗?真的爱着她的吗?

  她迷茫地重复自己听懂的部分:“所以说没有雍可,一直是我误会了,我们是深爱着彼此的夫妻,我们分开是不得已……可……”她仍然怀疑,仍然控制不住自己流眼泪:“什么样的不得已会让你那样利落地就决意同我分开?我啊……”她的双手终于得到自由,但她没有再利用它们挣扎,而是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其实也没有那么贪心,非要你爱着我不可,我早说过啊,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怎么都可以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