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宇宙之宁(第2/5页)

“我……你……”

简直现世报,她羞愤地咬住嘴角,可算明白了什么叫连脚底板都写满了尴尬。

如此黄雀在后,倪年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强忍住回头的冲动,索性将心一横,若无其事地沿路走。走啊走,走啊走,在分岔路口猛地拐弯,终于逃开了“测谎仪”的视线……

叶鲤宁,男,副研究员,硕士生导师,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天体物理学博士,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天体物理研究所博士后。入选国家“百人计划”,现为xx天文台宇宙暗物质与暗能量研究团组成员。主要从事宇宙学与粒子天体物理学的理论及数据分析研究……

倪哲拍摄过来的科普报告宣传册上,主讲人简介一字一句映入眼帘。倪年捧着手机,屏幕里叶鲤宁的照片有些模糊,但眼角眉梢凡尘不染,那与众不同的个人气韵,和她见过的真人全然吻合。

这是倪年三天内第N次有意无意地翻出这张档案图。

矮桌对面,OL通勤打扮的伍月妆容精致,吃下第四个自制寿司后,眉毛扬出个好奇的形状:“看什么呢?”

“我弟的短信。”

倪年脸不改色心不跳地放下手机,继续帮准新娘解决晚餐。

今天下班,倪年来国贸这边同城交易。买方是9?的老顾客,非常喜欢网站上义卖的东西,这次拍了两幅司徒今的插画送闺蜜。伍月在附近的写字楼上班,倪年尝试着给这个加班狂魔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对方捧着家里带的寿司便当跑进了约好的咖啡店。

两个人挺久没见,伍月边吃边倒苦水,将最近一个难搞上天的客户吐槽了一轮,总算舒心不少。倪年吃得半饱,思来想去,终于捧着浅下去一半的饮品将误认事件交代了。

伍月亦是颇感意外。虽然在她心里,也是想当然地认定叶鲤宁乃陈氏制衣员工一枚,但……

她搅着银匙,在气氛雅致的咖啡店里憋得辛苦:“你说你,把一个搞科研的博士后活生生喊成了师傅,结婚以前我就指望着这个笑话活了。”

倪年额面上一层汗:“不要告诉司徒和阿勒……”

这俩货绝对能隔着大半个地球对她开展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花式嘲讽。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叶副研究员颜值颇高,比我家那口子有气质多了。”伍月拉未婚夫躺枪,转而又警惕道,“但你说这人平白无故的,又是记你三围又是记你手机号,还在那儿恶趣味似的装傻充愣,怎么看都有些斯文败类的节奏。”

“……”

“难道这是所谓的科学家怪癖?”

伍月火速陷入了一些变态性质的脑洞,浮想联翩得正起劲呢,万恶资本家来电。遭遇boss一顿催促后,加班狗只能拿着空便当率先撤退。

留下倪年独守窗边,又坐了良久。

弦月当空,夜色撩人,胡同内夏蝉不息。一路上沿着住宅人家的外墙走,偶有空调外机呼啦啦运作,却覆不住四下虫鸣。两条棕白色的狮子狗互相打闹着奔过眼前,落下步态轻盈的大爷在后头懒洋洋地摇蒲扇,一副饭后遛弯的闲散劲,迎面对倪年笑了笑。

陈氏制衣院门半开,顶上亮了两盏红殷殷的大灯笼。倪年在檐下徘徊良久,鬼鬼祟祟间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会大老远中了邪似的跑到这里来。

这是要干吗呢?

倘若里头的人问起,这是要干吗呢?

她摸着手腕,指腹下是突突突的脉搏。

朝天敞开的院中央,白鸽们大约是回笼了,一只也没瞧见。倪年悄悄走到偏角,贴近花格错落的玻璃窗。亮堂堂的屋内,此前见过的裁缝师傅们全都不在,也没找到老板陈政的踪影。这偌大的店铺竟似无人,只有京戏如旧。

倪年有些庆幸,又有些难以名状的落空感,只一瞬间,便失常得像是要冲破胸腔。

一个人影却从层层叠高的布匹山后走了出来。

尚且混沌虚空的内心,忽然闯进了浩浩荡荡的白月光,忘记了防御。

叶鲤宁没察觉什么,来到离窗最近的案板前,单手解开衬衣顶端的两粒扣子,露出颈内一小片和衣色同样白净的皮肤。然后是挽衣袖,一道,两道,三道。如此无聊的事,他做得极其认真,末了拿了块浅色画粉,俯下身开始熟练地打纸样。

倪年掩在廊下,呼吸都不敢,只有思维发散得厉害。

笑比河清的叶鲤宁,多半时间给人一种古刹山岚绕的孤高感。但那日科普讲堂上的男人,偏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热量。他不是隐于市井的衣匠,而是天文领域的学者,他授业解惑,也循循善诱,会多角度地引导下一代去探索发现这个壁垒重重,却充满了谜思和前沿科技的庞然世界。

他说人类的DNA里,本就藏有向往宇宙的片段。

这样的人眼下做起裁缝行当,居然毫无违和感……

“嗯?这不是倪年吗?来了不进屋凉快,光站外面喂蚊子呢。”

陈政从偏房出来,笑眯眯的,倪年却被结结实实吓得一哆嗦。来不及躲闪,窗内的叶鲤宁已倏然抬头,眉下目光如一张绵密的网,就这样困住了她。

“凉枣茶,去去热。”

“谢谢。”

刚才陈政回房换了身衣服,开门便逮见倪年杵在廊下“偷窥”。屋里只有叶鲤宁在,仔细回味回味,陈政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倪年压低脑袋顾自喝茶,生怕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发问她。铺内放着京戏,唱到“微风起露沾衣铜壶漏响,披灿星戴斜月巡查宫墙”,她终于觉得耳熟,连忙率先找话说:“这是《十老安刘》中的那段《监酒令》吗?”

“你听戏啊?”陈政有些惊讶。

“我父亲是戏曲迷,可能从前听到他唱过。”

“巧了,我太爷爷生前也是这街坊四邻里出了名的票友。小时候勒令我们随他学艺,戏曲、裁缝二选一。我和老叶选了裁缝,阿勒那个泼猴不肯就范,硬是选了老虎机。”

倪年被逗乐,目光不禁往一边投去,陈政看在眼里,于是微微一笑:“是吧,叶鲤宁?”

那家伙背身站着绕皮尺,只轻哼了声,显然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陈政太了解他这副样子,偏要和倪年调侃调侃:“这人搁谁跟前都羽化登仙似的,只在学生面前好相处,会平易近人得和吃错药一样。他不是不喜欢你。”

然而反驳来得很快:“我一直平易近人。”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错觉?”陈政那金丝眼镜边亮闪闪的,看着夜访裁缝铺的女客人,乖觉地不问来意,转身从挂满衣物的高架上取下一件来。旗袍已经制好了头版,本想这两天就喊她们过来试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