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为你着迷(第5/5页)
“你怎么能瞒我?”他深感暴躁,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懂事样子,“我们都放弃一切离开泉州了,他找到北京来是想怎样?”
“所以呢?告诉你的结果,就是让你这样没轻没重地动手打人?”倪年指着伤势不明的韩序,不自觉也提高了声音,她甚至都忘了叶鲤宁在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事值得她如此气急败坏了,“故意伤人不是小事,你还是个学生,万一有了案底怎么办!”
他们姐弟俩几乎从不吵架,真这样针锋相对拌起嘴来,倪哲反而闷得快,只好盯着地面切齿:“他活该。”
“你……”有人从后头握住倪年的半边肩膀,这举动像是带有某种能力,令她激动难掩的情绪就此熄火,她换口气,“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室冷寂,如同书籍翻页后的大片空白。
良久,倪哲失焦的眼球里突然漫过一层猩红,他喉头一哽:“我想爸爸。”
屋子里其余三人都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四个字。
韩序沉默得像块远古雕像,叶鲤宁有些怔,而倪年钉在那里,心就像只突然空掉的铁皮罐子,掉在地上发出七零八落的声音。
她的身影纤细得像棵草,在倪哲的视野中渐渐变得模糊不堪。那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亲,忍了这么久,他真是太难过了:“姐……你知道这三年来我想过最多的是什么吗?小时候我一直觉着,要不是为了生下我,妈就不会走。可是直到爸爸也丢下了我们,我开始每天都庆幸自己被带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你的手足。否则我只要一想到你得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就会很难受。”
谁都不清楚过去了多久,倪年上前把弟弟的头颅围进臂弯。叶鲤宁站的方位,没办法看到她的表情,只听闻那嗓音清如往昔:“我知道的,我知道。”
倪哲任她抱着,像个委屈的孩子:“所以韩家的人凭什么……凭什么未经允许,就这样出现?”
她拍他柔软的发丝:“你和叶老师到外面等我,我和他说几句话,说完我们就回家。”
房间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倪年一言不发,从包里取出平日随身携带的碘伏棒、外用应急软膏之类的东西。韩序吃力地睁着肿眼,瞳色混沌得像块粉碎了的珀石。她拔走那撮早已被鼻血浸透的纸团,拿碘伏给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消毒--年少时也曾为他的跌打损伤揪心,如今处理起来,却更像是医护人员的职业本能。
韩序任由她弄着,任由四肢百骸的酸痛撕扯,他发现自己害怕打破这疑似仅存的时刻。没有闲杂人等,没有恶言相向,没有仇恨怨怼,好像乖乖等她料理完,他就能带她回家。
一大早,他曾去过妇产医院找倪年,一如既往地扑空。打听到住址后他便来到她家楼下等,没想到等到的会是出门晨练的倪哲,以及她彻夜未归的讯号。
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大清早陪她出现在这里,有些事情似乎无须再验证,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们整晚在一起。
原来她并没有骗他。
光这样想,韩序的心就像是蹭到了桌角,疼痛难当。
“我代倪哲道歉,受伤所需的医药费我们会全额承担。”倪年掰断第六根碘伏棒,按到他的颧骨上,“你能愿意和解,我非常感……”
韩序突然把那正在忙碌的手摘下来,握在自己手里,紧得仿佛要掐断她的神经。他弯下腰去,将眼睛缓缓贴进倪年掌纹凌乱的手心,那声音嘶哑得,像被重机反复碾压的沙砾:“我妈走了。”
倪年在脑中再三确认,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听错。
昨夜京郊,她与叶鲤宁共赏繁星的时候,这世上又一个和她生命轨迹交错过的故人,撒手人寰。爱恨情仇,死别生离,似乎在既定的轮回里永不落幕。
病房里那一面,竟是最后一面。保温桶中亲手炖制的汤水,成了她与韩母之间最后的关联。
为何无罪的人得不到善待,总要受折磨?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调了个弯,驾风而去。倪哲闷声不吭地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并未在意后头是否有人跟上来。倪年以为叶鲤宁送他们到达后,是会乘车离开的。结果他拉开副驾驶的门,跨出长腿跟着下了车。
她双脚踏在水泥路面上,一时间却像是身处于青石嶙峋的峭壁边缘。
派出所内发生的一切,本不在倪年的预料范围内。她没有想过会如此突兀且狼狈地,把绝对私人的隐秘曝光成叶鲤宁的见闻--呵,孤儿寡女,父母双亡,无枝可依……如同一出听上去就惨得要命的社会悲剧。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无底洞,藏着奇珍异宝,也埋着断壁残垣。可叶鲤宁是何等聪明的人,纵然倪年现下企图遮掩疮痍,也是百分之百行不通了。
昨夜他们还曾为彼此吸引,可此时他每靠近一步,她都想逃。
“不好意思啊叶老师,早上耽误你这么久。”倪年扯扯嘴角,撑出形似的弧度,挺难启齿的,“让你见笑了。”
他停步在她身前半米有余的位置,叶鲤宁想,或许这样的距离能让她感到安全。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满眼眶的不稳定?
“那晚在西园子四巷,我问的问题,抱歉,伤害到了你。”
开口竟是这样的话,倪年诧异得不知所措:“别,你千万别这么说。”
叶鲤宁眼波微澜,似谨慎,似斟酌:“我听倪哲说,那个韩序和你们从小就认识。”
“对。”想必是她支开他俩后,倪哲同他说的,也不晓得讲了些什么,倪年索性含糊地解释,“只不过我们两家人之间后来发生了一些恩怨。”
家人,恩怨,都是隐私词汇,以叶鲤宁的品行修养来讲,本不该动觊觎之心。他在脑中急速地分析判断,头一次发觉,男女关系之间的攻守平衡,会比让三千万说人话还难。以及,原来自己在某些特定时刻,也会变成一个不体贴的男性,他在一秒内做出了决定:“告诉我。”
“为什么?”
“我想知道。”
很直接,很确定,又掺杂着点点情怯的口吻,令她顿然心悸。倪年不是榆木脑袋,正如葵花向阳,他们彼此心里,或多或少都已向着对方。这个请求,是叶鲤宁递给她的一个信号,至于其意味着什么,她了然于胸,装不了不懂。
他渴望掌握她的过去,只是--
“我不想说。”
她却冷言将他推开了。
回到家里,倪哲房门紧闭,分不清是闷气未消还是闭门思过。倪年卸下包袋走进洗手间,悄悄落锁。打开水龙头,源源不断的蓄水声充斥耳膜,她对着清澈见底的池子发怔,随后弯下腰,将整张脸埋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