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不见白头(第5/5页)

“呵,强盗逻辑。”

“老三!”叶迦宁有些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及时打圆场,“你怎么回事?”

叶伯宁却抬手,示意叶迦宁不必介入:“父亲那时病中思念成疾,一心只想将泉州那老房子买回来,已祭病逝的大妈。我和你与迦宁虽不是亲姐弟,但好歹也叫父亲一声爸爸。同是儿子,你没有能力办,我自要达成所愿,哪怕--”

“很对,毕竟当年独断专行导致融资失败,气得老头子旧疾复发,需要借亡者之名来乞求讨好、挽回信任的人不是我。”叶鲤宁拿过餐巾擦了嘴角,推开座位起身。

“……”叶伯宁面不改色,额角筋脉却突突地抖,顾自将被打断的话说完,“哪怕我的做法你看不上,哪怕在你眼里,我叶伯宁尽干些仗势欺人、不入流的事。”

“不,大哥近些年干过的最合我意的事--”叶鲤宁在转角处稍作停留,头也不回,忽然疑似轻松地笑了笑,“就是打上了那套房子的主意。”

车停泊在胡同口,离席后叶鲤宁一个人坐了许久。直到挡风玻璃上吹来一片嫩叶,他撂下手机,揉了揉眉心。

那仍然光亮的屏幕上,是搜索引擎的页面和几个关键词。

曾经轰动一时的案件,湮没在海量的网络碎片中,成为不值一提的过时旧闻。从定罪到翻案,从罪犯到英灵,命运突如其来的洗劫掠夺,就是一段别人不愿重提的鲤城往事。

然而他的确,早早便在那出剧目中潦草地登场过。

那时,叶鲤宁曾应病中的父亲要求,随叶伯宁抵达泉州收房。他打从心底排斥这桩浪掷重金的无谓交易,尽管,他深爱他的母亲。然而或许正是因为深爱,叶伯宁这番别有用心的殷勤,对他而言是种冒犯。他没有和叶伯宁一道出现,也没有和原主人照面,等从闽南建筑博物馆参观回来,交谈居然还没结束。

他独自逛了那座门庭冷落的院子。

朝东有间偌大的书房,除了垒成山的书海,橱窗内竟还摆放着一两架小提琴,但都是坏的。叶鲤宁拿过谱架上对开着的五线谱,走到光线更亮的地方翻阅,外边偶然出现的人影,令他感应着抬眸。

整座大厝窗户用的全是镀膜玻璃,白天从内望出去一览无余,户外却参不透室内的动静。是个漂亮姑娘,五官每一笔都描有一种纯粹的年轻,右眼角附近有几颗小泪痣,点点相连,竟与赤道带的麒麟座那样吻合。

这种刹那联想带来的奇趣感,对他来讲很妙。

只可惜对方神情索然,像极了他身后其中一把断了弦的提琴,仿佛颦笑间永失所调。

兴许是房主的女儿,他做着大致的揣测,静谧中与她隔窗相对。

叶鲤宁以为她能看见他,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她其实是在看玻璃上的窗花。喜庆的红纸,镂空图纹,剪着“四季平安”的字样,应该是过年时贴的。她凝视得发怔,后来伸出手,开始从窗户上一点一点抠落。动作不粗鲁,也不快,揭完一张,就往旁边去揭另一张“人间喜乐”。叶鲤宁握着那本乐谱,像个暗中窥觑了什么隐秘的局外人,又被动,又似乎不好莽撞干扰。

他感到为难,干脆继续看谱子,蝌蚪似的音符拼凑出一曲C大调卡农。或许手里拿的正是女孩儿的所有物,叶鲤宁带着猜测又一次抬头,这回,原地哑然。

窗扇挡在他们中间,他望出去,无征兆的豆大泪珠从那双眼眶中簌簌坠落,可那张脸,却寂静得犹如一片林海雪原。

难过成这样,她倒根本没发现自己在哭。偏让藏身于另端世界的自己,无从拒绝地承担了她如雨的伤心。

后来她被庭中的人喊走,离开时将摘落的红剪纸丢进了廊柱旁的垃圾篓。叶鲤宁鬼使神差地捡回它们时,以为是能当即奉还的。可惜在因缘际会的摆弄中,他们才刚交错,便已失散。此后茫茫人海,再也没能见过。

车道川流不息,叶鲤宁把着方向盘在其中走走停停。他漫无目的,又心不在焉。红灯前形形色色的车辆排成长龙,他减速停下来,意兴阑珊地打开了电台。

“今年,顺义区推出国内首个玉米干旱气象指数保险,遇干旱能保农民收益。以205毫米降雨量为标准,农民一旦……”

“……我为什么总在非常脆弱的时候/怀念你/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选手机就选中国移动4G手……”

“……妇产医院产科发生一起医闹事件,多名医护人员遭受围攻殴打,其中产科副主任被打伤致短暂昏迷,现已于EICU进行住院治疗。据悉,起因是产妇及其家属要求剖宫产而院方未予同意引起的,目前警方……”

调频的手顿在半空,前方众多车辆已陆续迎着绿灯走了老远。叶鲤宁在某个瞬间赫然回神,接着踩住油门迅速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