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海云自开(第5/5页)
“你倒是不怕。”
“怎么不怕。”她笑,“我当然怕,也会想要退缩低头,只是无论爬山还是生活,有时我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就真的坚持到了最后。”
叶伯宁微微一哂,好言相劝:“你一个女孩子,还有弟弟,没必要自己找刺激,把本该容易的生活过成冒险。”
“可是如果非得这样,才能拥有别人看不见的风光……”朝阳必经的观日台上,她的口吻如刀削的崖壁般坚实,“那么,硬着头皮来吧。”
“我该说,‘虎父无犬女’吗?”叶伯宁不动声色。
“您要是乐意,我当然没意见。”
距离关中平原千余公里的特别行政区,秘书在书房门口示意司机已备好车。叶伯宁一手握着通话中的手机,一手拾起大班桌上的某份文件袋。
一天前,在这个屋子里,叶鲤宁就是拿着它向自己要牌说:
“东西在这里,白纸黑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大哥十二万分惦记的。
“仔细看过以后,还请大哥认真考虑我的要求,但时间不要太久。毕竟作为一个正当合法的叶家人,我亲手给你提供如此优选的机会,可能不会有第二次。”
做了二十余年兄弟,这一次,叶伯宁是当真被这个不具血缘关系的弟弟惊讶到了,他大开眼界。
“呵……以后谁再评价中国科学家缺乏冒险精神,我叶伯宁第一个不答应。”他俯身去取,锐利的眼神在纸张上一一逡巡,继而满腔嘲弄,“老三,想不到你还有些‘冒险家’的本事。”
叶鲤宁摆摆头,两手插进裤袋,往前进了一步:“你大可以将站在这里的我,看成一个乐善好施的‘慈善家’。”
手持文件的五指一僵,叶伯宁盯住他的眼睛,两兄弟就这样在突然间掉根针都能听见的书房中央,撕开假面,坦荡对峙。
“为什么?”尽管连眼尾纹路都挤出了一丝难堪,叶伯宁问得干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仅仅只是为了……”
“收起你无聊的想象力,我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叶鲤宁抽手打断他,直接驳了那矫情透顶的说法,语气里仅剩下一位科研学者固有的自信与清高,“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生在这个家庭我没得选,然而但凡有能力的人,都只做爱做的事。”
语毕,他又不痛不痒地补上一句:“当然这句话放在大哥身上,也是适用的。”
听筒里,女性的说话声继续从遥远又空旷的地域传来,与静静站立的叶伯宁徐徐周旋、问对,直至结尾……
倪年把手机丢到一旁的崖石上,深吸一口途径自己的风。
过了好一会儿,口袋里攥紧帽徽的五指才记得松开。
好多年了,上千个日日夜夜,她曾一度思索没能找回遗骸的倪和平是去了哪里。
现在她知道了,他在山顶。
在世间所有他带着自己抵达过的,以及今生来不及共赴的山顶。
好像每次踩着山顶,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爸爸与她并肩站在这里,所以她什么都不怕了。
那手机又响,倪年抹把脸,接过。
“大清早跟谁讲那么久电话。”害得他一直打不进来。
这理直气壮表达不满的声音,是某人没错。
“你大哥。”倪年照实了说,下一瞬,便马不停蹄地,将满心挂念也照实了说,“叶鲤宁,我想你了。”
他听着。
“就现在,特别想。你呢,你想不想我?”她觉得自己像个突然傲娇的小孩儿,只有他也说“想”,这一刻才能完满。
“你在哪儿?”
“猜猜看。”
那头叶鲤宁哂了哂,意味深长:“总之不在西峰。”
有人并没有第一时间领会。
五秒钟后,席地而坐的倪年嗖一下蹦起,顾不上拍灰尘,她猛地回头朝那座位于西面的山峰,不可置信地愕然望去……
仿佛能感应到她朝自己寻觅而来的目光,叶鲤宁站在苦等一夜的西峰崖前,对着晨光熹微的东方,皮笑肉不笑地告状,“呵呵,怎么讲,原来退伍军人说的话,也是不能全信的。”
……
“倪年晚上会去华山,你若是心切,可以自个儿上山找她。”
“噢对,她说担心东峰观日台人太多,到时候打算登西峰。”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祝你好运,叶先生。”
……
华山西峰海拔高于东峰,的确有很多游客选择此处观赏日出。叶鲤宁只是万万没想到,在机场接了他电话的韩序,会无聊到在这上头使心眼诓他……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听完始末,倪年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韩序这人还真信了她的邪,以为自己跟叶鲤宁闹别扭,于是深藏功与名地插手做和事佬呢?
“要不要我现在立马过去嘲笑你呀?”
“倪年。”
“嗯?”
“快看。”
她顺着他的话转眼,目光一定,便没再动弹--天涯尽头,海云自开,有颗被山河大地自古信奉的金色恒星,正以万众瞩目的姿态,缓缓跃然而上。
他说:“你看,太阳出来了。”
他还说:“我想了你一夜,有整座华山这么满。”
青空染色,云霞四披,陡直的悬崖峭壁几千丈,却被照耀出成片洋洋洒洒的暖,所有不愿轻易离去的人们,在这一刻都被眷顾了。
“叶伯宁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让我离开你。”
“你会吗?”
林木苍翠的两座峰峦东西遥对,间隔甚远,但她清楚地知道他就站在背后,站在比自己更高的山巅。
一同面朝旭日东升的方向,金光漫射中,让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誓言。
“不会。”
“我没答应,我舍不得。”
“你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