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8页)
如果只是为了排遣寂寞,那么不是谁都可以吗?
电影里的歌犹如咒语般不期然而然再度在耳畔响起。
见面的请求一连被拒绝了多次,顾长庚本已偃旗息鼓。这天他忽然打电话来提出“共进晚餐”,谢光沂察觉出几分突兀,但多少带几分负气的心态答应了。询问颜欢当年不知所终的原因,开这个口要耗费她多大的勇气,默然不语的那个人永远不可能知道。而沉默的答复也让她心凉了,接到顾长庚的电话时下意识便说了“好”。与其绞尽脑汁驱逐回忆里那个惹得她心烦意乱的身影,倒不如做些其他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挂断电话后听着忙音半晌,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变得足够狡猾。
若她仍持有平日的冷静,早在顾长庚将见面地点约在CBD某超昂贵餐厅时就该嗅出异样气息。
“一时无法决定的话,也请不要立即拒绝我。我会给你时间,答应我仔细考虑,好吗?”
见她久久不接话,顾长庚不失风度地笑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对方说到这个份上,谢光沂只能僵硬地一点头,“嗯。”
“我送你回去吧。”
谢光沂被顾长庚的超重磅炸弹炸得脑里嗡嗡作响,对此依然讷讷点头应了一声,并在坐进副驾驶席后报出了冬木庄的地址。
假使老天肯再恩赐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
直到银灰色捷豹缓缓停在冬木庄公寓正门前,谢光沂待机的脑筋才重新恢复运转。向顾长庚道过谢后她手忙脚乱地去开车门,好半天也没掰开。顾长庚没忍住笑,从驾驶席一侧解开车门锁:“在你正式给我答复前,我们还能见面吗?”
总算推开了车门,谢光沂愣愣地回过头:“唉?”
“我想要抓紧时间,再给自己加一点分。”
顾长庚的口吻轻松犹如玩笑,注视着她的眼神却认真至极。谢光沂慌张起来,胡乱点点头便匆忙滚下车。她怎么也没想到,前方还有一片更血腥的修罗场正虚席以待。
滚出车门后一抬头,与后方小路徒步走来的那个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颜欢。
“小颜老师也住在这里?”
无论谢光沂如何在心底呐喊着“快走”也无济于事,顾长庚还是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颜欢挑了下眉角,面色很快又恢复平静:“顾老师。”
简直像完全调换了往日的风格似的——顾长庚西装革履,颜欢则一身极具居家气息的卫衣、牛仔裤,手中甚至还拎着街口便利店的塑料袋。
“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在校外见面。”顾长庚主动伸出手。颜欢勾勾嘴角,回握过去:“是啊,真巧。”
“小颜老师在散步?”
颜欢扬扬塞满养乐多的购物袋:“帮房东先生跑腿。”
谢光沂被夹在当中,插话也不是,默然走人也不是,一时不知这两人究竟在打什么太极。率先为这段不知所云的对话画下句点的是顾长庚,他礼貌地向颜欢道别,坐回车里后又探出头:“今晚说的事,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晚安。”
银灰捷豹无声滑入夜色中,在前头街角轻巧地一转弯,便不见了踪影。
没料到顾长庚临走前还会来这么一手,谢光沂僵在原地,半张着嘴犹如一条脱水的鱼。
“你这注目礼行得也太大了。”
谢光沂回过神,赶忙追进楼里。
“等一等,我也要乘电梯!”
她急急地扒住电梯门框,险些被夹到手臂。颜欢眼疾手快地按下开门键,方才还镇定无比的脸色黑了半边,沉下声音:“怎么冒冒失失的。”
“你才怪怪的呢!多等几秒钟会怎样啊,小气!”
“……”颜欢背对着她按下楼层“3”,没说话。
“好歹是个大学教授,总该有点环保意识。电梯上下多跑一趟也很费电的啊。”
谢光沂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不依不饶地絮絮叨叨。
她不愿承认被颜欢目击到和顾长庚在一起的场景而感到心虚。
而颜欢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这也是令她自乱阵脚的原因之一。整个人散发出强大的低气压,却不主动质问,对她的搭话也一律默然以对。接在后头的话语因此而堵塞在喉间,心里也跟着发起了慌。
这种感觉应该如何形容呢?
“莫名不爽”。
你凭什么做出受伤者的姿态?
明明你才是如今这窘境的始作俑者。
她忍不住跟着冷了声音:“对了,事先说一句,我明天会去接小福。”连续三天的清明假期,适逢小福的生日和她父母的忌日,之前答应过小福要带她扫墓,也托颜欢的关系跟院方请了假。被最近乱七八糟的事连番打岔,她险些把这件最重要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聊到实事,颜欢终于有反应了,口中淡淡吐出的两个字却是:“不必。”
“唉?为什么?”谢光沂懵了懵,追出电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喂!”
回答她的是301号房决然关拢的门板。
瞪着那扇门板,谢光沂气得脑中空白许久,但又没法把颜欢从门内揪出来痛揍一顿。好一会儿才摸了钥匙转身去开自家大门,一拧门把手,摸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东西,低头一看,颜欢不知何时把购物袋挂在了她家门把上。
他拿走了养乐多,里头剩下的是薯片。
是她曾经钟爱的那个品牌,五年前停售,两年前在网络的强烈呼声下重新投产。
番茄味和烧烤味。
八
P市正式进入梅雨季节。清明假期的第一天,清早起床拉开窗帘,只见窗上一层朦胧的水汽,外头则弥漫着一片灰蒙蒙的薄雾。她急急洗漱,拎起外套出门冲向电梯。
约好了八点在孤儿院大门前接小福,眼看着就要迟到了。
越着急越是出错,习惯性地往楼层面板上按了“2”,一醒神才赶紧重新选择“1”。但浪费的时间已经补救不回了,电梯门朝二楼休息室缓缓敞开。
视线捕捉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她瞪大双眼,赶忙擦着门缝匆匆奔出电梯。
“不是说随着年龄的增长,生理所需的睡眠时间会逐渐减少吗?”晃着小短腿坐在茶几前喝牛奶的孩子抬起眼皮淡淡看她,唇边糊了一圈雪白的奶沫,“看样子你是只长了体形。”
在小星星孤儿院外的初次晤面毫无温情气息,倒不如说她仍旧被一个尖锐的浪头拍打得踉跄。
斜地里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接过小朋友喝空的牛奶杯。
“难得放假,说过你不必早起了。”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在光线晦暗的清晨,在依稀氤氲着奶香的空气里,真实平淡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