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屋老人(第8/12页)

罗敷的惊叫声又传了出来。选婆急红了眼,他见那个人正在揉肩膀,趁机抬住打谷机的一角,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猛地掀起。

箱桶立即露出很大一个空隙。

罗敷像一阵风一样立即从那个缝隙里逃脱出来了,惊慌失措的她连忙逃跑。在苍茫的夜色下,她的身体像橡皮筋一样拉得很长。她的影子也拉长了,像极了一条硕大的蜈蚣,长长的身子,数量多得惊人的长脚。选婆见了地面的影子也大吃一惊!

“不要让她逃了!”爷爷大喝一声,急忙朝着飞驰的影子追过去。一同抬打谷机的人立马跟在爷爷后面奔跑。只有选婆傻傻地站在那里。也许刚才那可怕的影子吓住他了。也许只看到罗敷温柔一面的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她恐怖的一面。那一刻,他想到了一个成语——人鬼殊途。

他傻傻地看着爷爷和那人一起追过去,最后消融在无边的夜色里。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敲碎的冰块一样破碎,然后在这夜色中渐渐融化,融化成为一摊冰冷的水。这水漫延到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他像虚脱了一般,面目苍白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罗敷?”他对着空空的房间轻轻地喊道,似乎罗敷此时还躲在他的房间,等他敷衍走了外面两个抬打谷机的人回来。他期待着罗敷听到他的呼喊后会从某个角落里突然现身,然后在他肩上一拍,然后温柔地说:“你紧张什么,我还在这里呢。”

“罗敷?”他又轻轻地喊道。可是屋里空空的,没有人回答他的呼喊。对他来说,罗敷来到这间屋子里已经像一场梦,而罗敷的离开,也只是梦醒而已。

他用颤抖的手指在空气中胡乱抚摸,仿佛空气中还有罗敷残留的印记,仿佛他可以从空气中分辨哪些含有罗敷的气息,哪些含有他自己的气息。这两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充斥在这个小小的空间。

他又想起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想起了那些激情四射的夜晚,想起了自己被小白蛇咬到之后罗敷给他吸毒血的画面。他的眼睛有湿润的液体流了出来。

“罗敷,我要救你!”选婆攥紧了拳头,忽然转身冲出了门,朝罗敷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空的圆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不为人间的悲欢离合而喜怒哀乐。

24.

圆月照着女色鬼,也照着瑰道士和红毛鬼,还照着世间万物。

瑰道士急急忙忙拉着红毛鬼来到将军坡,鼻子像狗似的用力吸着夜晚潮湿的空气,他想在空气里寻找到女色鬼的气息。红毛鬼的眼睛里如燃烧了一堆柴火,他所看到的地方都显出暗红的颜色,那是他的眼睛发射出来的光芒。

他只看到了无数千奇百怪的姿态的树,没有看到那个年轻人看到的寺庙建筑。他只闻到了青草的味道,没有闻到女色鬼的气息。

他拉了拉红毛鬼的链子,促使红毛鬼紧跟他的步伐。

难道女色鬼会隐藏自己的气息?他心中迷惑。他相信他在选婆面前的表演完美无缺,选婆不可能看出破绽的。事实上,选婆如果不是听了女色鬼的故事,也绝对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只是,瑰道士忽略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的作用和那首古诗的强大预示力量。

“停。”瑰道士突然甩了一下手中的链子,示意红毛鬼不要动。

一阵熟悉而可怕的气息像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一样钻进他的鼻子。他吸了吸鼻子,她来了!他的生死冤家终于来了!越来越清晰的气息从空气传进他的鼻子,他知道那表示女色鬼正在逐渐接近将军坡。

他猜得没错,从箱桶中逃脱的女色鬼正慌不择路地朝瑰道士的方向狂奔,跟随在女色鬼后面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爷爷。

女色鬼的气息越来越浓。瑰道士能从那个气息中辨别出对手的实力。以前,那个气息如腐肉散发出的味道,那表示对手新死,不会掩饰,味道虽臭,实力却羸弱不堪,不值得一提。后来,那个气息如烂泥散发出的味道,那表示对手已经摆脱了对肉体的依靠,实力也稍长,可是仍然掩饰不了隐约的腐味,也不必认真对待。再后来,那个气息如春天的泥土散发出的味道,那表示对手已经不再是一般的鬼,它开始具有巨大的潜力,像即将趁着春天生长万物的泥土,蕴涵了强大的生命力,不过由于它还在发展阶段,并不具备与他对抗的实力。不过,此时瑰道士知道,他的对手不可轻视了。他必须遏制它的蓬勃发展。

而现在,他闻到的气息又有改变了。那个气息竟然蕴涵了四五分的人气,它已经懂得隐藏鬼性了。可见,现在的女色鬼已经实力大长。虽然女色鬼也许仍然不能将他置于死地,但是瑰道士可不想两败俱伤,或者说,他不想自己受伤,一点儿伤也不愿意受。他要借助红毛鬼的实力与女色鬼对抗。而他自己,却只做红毛鬼背后的对抗者。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瑰道士心想道。

他不想直接暴露在女色鬼的视线之下,或许等女色鬼来的时候给她一个突然袭击更好。那个隐藏在纸人体内的狐狸的狡猾本性显露出来。是的,他不可能直接跟女色鬼对抗,就像当初他不可能直接跟穷秀才找麻烦,而要使用更阴更损的方式。

瑰道士不再细致地走一步看一步,他拉着红毛鬼的链子急忙寻找合适的藏身之所。慌张的程度不亚于当初在将军坡寻找回家的路的矮婆婆。

也许,他知道来者不止女色鬼一个,他可能已经闻到了爷爷的气息,也闻到了爷爷后面那个人的气息,可是,他没有闻到这里还隐藏一个气息。从远处飘来的气息让瑰道士集中了注意力,可是他却忽略了离他更近的气息。当然,离他更近的气息也不是红毛鬼的气息。这个气息,长年漂浮在将军坡以及将军坡的周围。

女色鬼被刚才的箱桶里的鸡吓得魂不守舍。也许用“魂不守舍”形容她的害怕并不合适,因为她的魂早已经离开了作为“舍”的肉体。现在的她只有魂而没有舍。是的,她天不怕地不怕,生活的苦难和仇恨已经使她不再是懦弱可怜的千金小姐,也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夫人。但是,她的蜈蚣习性使她见了鸡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是一种天生的恐惧感,没有理由的恐惧感。

她在月下狂奔,她低头一看,自己的影子已经渐渐幻化成为蜈蚣的影子,千万只脚和长长的身子也令自己触目惊心。

她并不知道这里的山的名字,只记得选婆之前跟她谈到了那座高大的常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跑向常山旁边的那个小山丘。那个小山丘似乎也正在呼唤她,来吧,来吧,快进来吧,罗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