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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相看仍似旧时客(第5/6页)

那两个将领咬耳朵咬得好不快活。

“魏国公真是榆木脑袋,只知道死忠,王妃是他亲妹,世子是他亲外甥,居然也下得这狠手……”

“这算什么,这所谓功臣后代,只知道愚忠朝廷,你不知道呢,据说魏国公以往常来拜访王妃,说是思念妹妹,谈谈家常,其实却从王妃嘴里套了许多王爷的秘密去,转身就向皇上告密!”

“真的?!”

“骗你我死全家!”

“喂,发这么大毒誓做什么,不过你从哪听来这些事儿?”

“嘻嘻,王妃贴身侍婢兰舟儿,是我的那个……那个相好……她可是亲耳听见王爷王妃为此事争吵来着……”

“你小子艳福不浅……”

我淡淡一笑,将白玉七螭杯缓缓在手中转动,心里泛起沉沉的涩味,我应该高兴的,父亲少了一桩被辖制的危险,王妃又吃了瘪,可我却亦因此对允炆产生担忧,他是如此的优柔寡断,举棋不定,面对着显而易见的局势,竟不能作出最利于自己的抉择!

智者行事,当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必作雷霆之击,不予人喘息可趁之机,而允炆,他削藩决定下得如此草率,挑起事端后却又不能杀伐决断坚持到底,如今连街上的叫花子都知道他要对燕王动手,他却还想欲盖弥彰,麻痹?笑话,我只看见他坐失良机。

而在与雄心勃勃的叔王的这一场江山博弈之中,坐失良机,只意味着两个字:失败!

失败,换在逐鹿天下不死不休的皇家,便是永恒的灭亡!

如此反复优柔,怎生坐得这帝位?允炆啊允炆,当初我闻你辣手削藩,惊诧之余倒也觉得合理,寡人寡人,孤寡之人,不凌厉不冷酷,如何坐得那清冷高位,以坚毅心志,俯视并治理那锦绣河山?

可如今,你却令我迷茫了。

如果,终有一日,你,我,他,都将面对血色的结局,一切将会如何?

我不愿父亲的头颅滚落你玉陛丹阶,亦不愿你的头颅踩在父亲脚下。

我始终记得。

当年那个俯身荷池的清秀少年,向我一笑回首:“妹妹,你来了。”

他眯起细长的眼睛,字字温柔:“妹妹,我等你。”

……

我应如何?我当如何?

※※※

朱家兄弟回来后,父亲问我,该如何回报允炆难得的善良与安抚。

我冷笑:“越是如此安抚,越表明削藩迫在眉睫。”

道衍叹气:“然也。”

他欲言又止,看了看我,又想玩愿者上钩的把戏。

我掉转头,去看这初夏浓烈的繁花。

而花下,窗边,沐昕坐在红木雕花椅上,一身白衣清淡如诗,目光里是满满的明透清澈之色。

我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微笑,我们一向心有灵犀。

父亲看看我们神情,有些无奈,道:“罢了,这书房有笔墨纸砚,有什么计策,各自写了来。”

须臾,四个纸团平放在父亲身前。

一一打开,字迹或雄浑或峭拔或秀丽或清逸,字,却是一样的。

“装疯。”

父亲定定看了纸团半晌,唇角渐渐泛起一丝苦笑:“我这个王爷,也真是个苦命的,居然被允炆小儿,逼得要去装疯。”

我笑:“昔尉迟恭因殴打皇族李道宗,被贬闲居。边境发生战争,帝命宣尉迟挂印出征,尉迟装疯不出。孙膑被庞涓以通齐罪名膑足黥脸,亦曾卧猪圈食猪粪装疯,然一为盛唐长胜名将,一为万世兵法先贤,由此可见,但凡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疯其心志苦其体肤,方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也。”

父亲瞪了我一眼,道:“就你巧嘴滑舌!”

我并未在意父亲语气中的宠溺,依旧沉浸于装疯的得意设想中:“若要装,可不要装在高墙深院的燕王府里,那装也是白装,谁看得见?要装就得装个轰轰烈烈。”

父亲脸色越发难看:“轰轰烈烈……”

我兴致勃勃:“你须得肆意喊叫,多闯民居……嗯,食粪过于恶心……那就暑月披棉,露宿街头吧,总之,越怪诞妄为越好,总要装得这天下众人,都以为你燕王当真疯了,纵使皇上怀疑,也要疯到他将信将疑举棋不定方好。”

说得高兴,未发觉父亲一直一脸异色盯着我看,等我察觉时,父亲已慢慢转开目光,叹道:“怀素,这许多年,虽你并无冷漠之色,然亦未见你如此舒展笑过,能博你如此开怀一笑,我装疯也是甘愿的。”

我怔一怔,刚才的飞扬跳脱顿时掩了,淡淡睇了父亲一眼:“您用心良苦,可惜,终究是对错了人。”

父亲不语,他看向我的目光难得有了几分忧伤,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然而看了道衍一眼,却最终没有说。

室内陡然沉寂,越发抑闷得难受,半晌,沐昕轻轻咳了声,道:“装疯倒是个办法,不过拖延时日而已,只是既然要装,自然要装像些,燕王一直好好的,也未曾有什么病症或事端,突然疯了,其缘由又如何解释?”

道衍一击掌,叹道:“沐公子思虑缜密,”沉吟一刻,他道:“先些时候,王爷一直告病来着,如今便叫王府医官放出风去,就说久病缠绵,误用虎狼之药,逆痰上涌迷了心神,如此如此。”

我微笑颔首:“这得王妃出面了,这般这般。”

※※※

数日后一个清晨。

一线熹光初初照亮燕王府门前雄威的石狮,吱呀一声,大门突然闪开一条缝,伴随着几声喝斥,一个男子被人恶狠狠推出,踉跄着跌倒在王府台阶下。

接着,一个旧包袱被人从门缝里扔出,狠狠砸在那男子身上。

路过的人渐渐围了上来,有人去搀扶那在地上呻吟的男子,看清了中年人的脸,不由大惊:“这不是王府医官高先生嘛,这这……这是怎么了?”

那人满面羞愧,艰难的爬起身,不住的叹气摇头不语。

门里的喝骂声依旧不断:“兀你奶奶的,哪来的蒙古大夫,用那些什么破药,生生治疯了我们王爷,亏得王妃性善,只叫打出你去,依得我,捻死你这个祸害就当捻死个蚂蚁……”

众人听了,俱都恍然大悟状,看向这男子的神色多了几分鄙夷。

医家治病救人,哪有病没治好把人治疯了的?

先前扶着那高医官的人也立即撒开了手,讪讪笑道:“这个这个……高先生,”他小心翼翼的瞅着那男子脸色,放低了声音:“你当真把王爷给治疯了?”

围观众人立时竖起了耳朵。

那高先生满面沉重的摇摇头,一言不发的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也不去拍打身上的泥土灰尘,垂头蹒跚的穿过人群,躅躅独行的去了。

他越是一语也无,众人越发信了先前那话,看向他的背影,便多了几分唏嘘,便有人道:“时运不济啊这人,想当初这位高先生,行医北地,颇有才能,才被王府请了去,当时请他的时候,我就在街边遇着,好气派的轿子,八人抬着进了王府,可如今,啧啧,世事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