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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通知斯考比,说我们要到四点多才能回来。等我再回到房子前的时候,表姐瑞秋已经下楼骑在所罗门背上了,威灵顿正在帮她调整马镫。她换了一套长裙,看上去做得比另外那件宽松得多。没有戴帽子,而是用黑色的长围巾把头发包了起来。她正和威灵顿说话,侧对着我,不知什么原因,我想起了她前一天晚上说起安布鲁斯取笑她有些古罗马的味道,我觉得现在能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的体形就像罗马硬币上面印的那种样子,线条分明,玲珑剔透。现在她把头用黑色的长围巾包起来,又使我想起了在佛罗伦萨那所教堂里看到的那些女人,有的跪在那里,有的在寂静的门廊悄悄走动。当她骑在所罗门背上的时候,你想象不出她站在地上的小模样。我一直认为这个女人很平常,除了那双手,那善变的眼睛和偶尔说话时带着的笑声,没什么不寻常之处。此时骑在马上,她看上去却是那么的不同,似乎很遥远,很缥缈,更像一个意大利人。
她听到我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那种她静止时展现的缥缈和外国人的神态一下子消失了,看上去又和以前一样了。
“准备好了吗?”我问,“怕不怕摔下来?”
“我已经完全把自己交给你和所罗门了。”她回答道。
“那好,咱们出发。威灵顿,我们出去转两个来小时。”然后我就牵着马和她一起去游览巴通田野风光。
前一天的风已带着雨吹到内地去了,中午时分,阳光破云而出,天空明净如洗,空气散发着一丝咸味,给旅行的人增添了一种趣味,海湾那边还传来阵阵海水拍击岩石的涛声。每年秋天,天气常常如此,带着夏日的余温,蕴含着即将来临的凉意,这种天气有一种不属于任何季节的清新。
我们的行程十分奇特。先去参观巴通农庄,比利・洛威和他妻子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去吃蛋糕和奶酪,我极力阻止,最后只得答应他们星期一早上再去,否则简直没法带所罗门和瑞秋表姐走过那里的牛棚和垃圾堆,然后穿过一道暗门,来到西山边收割过的麦地里。
巴通农场形如半岛,灯塔地呈尖形,一直通向大海,东西两侧形成两个海湾。我告诉她,庄稼已经收割,带着所罗门去哪里都行,反正不会践踏庄稼。巴通农场的大部分地区都是牧场,要游个遍的话,就得从海边走到灯塔地,从那里往回看可以将整个农场一览无余。西边是长长的沙湾,东边是三英里长的三角湾,那幢房子——斯考比常常称作大厦的屋子——在整个巴通农庄,像是被一只大盘子托着。安布鲁斯和菲利普伯父种的树都已是郁郁葱葱,掩映着房子。向北有条新建的林荫大道绕过树林,上了斜坡,一直通到四路相交的十字路口。
想起表姐前一天晚上的那些话,我便想考考她巴通农场的一些地名,可总是难不倒她,她对一切都很熟悉,当提到各个地方的海滩、未耕地和庄园的其他农场时,她都记得一字不差。她甚至知道佃户们的名字,他们家里有多少人,斯考比的侄子住在海滩上的渔房里,他的弟弟有磨坊等,她并没有向我炫耀她了解这么多,完全是我受好奇心驱使,不断让她说的。她说起那些名字,说到那些人时,显得十分自然,而且渴望了解的心理,真令我纳闷。
“你知道我和安布鲁斯谈到了什么?”她最后对我说道,此时我们已经从灯塔山坡走到了东边的田地,“他的家庭是他的精神寄托,也是我的寄托,你难道不希望有个妻子和你一样吗?”
“我说不准会不会有妻子,”我答道,“我总觉得你整个一生都生活在欧洲,你的兴趣应当与此大有不同。”
“在遇到安布鲁斯以前是有所不同。”
“我想,园艺除外。”
“是的,园艺除外,”她附和道,“这也是一切的起因,安布鲁斯大概已经对你说过了吧。我别墅里的花园非常漂亮,可这里的——”她勒住所罗门,我手抓着缰绳站在旁边,“这里的一切才是我一直想见的,不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望着海湾,“在别墅里,”她又接着说,“我年轻时第一次结婚——我指的不是和安布鲁斯——我的心情不太好,于是就设计花园以驱散心头的不快,我重新种了花,修筑石阶路。边向别人请教,边关起门来读书,结果十分如人意,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别人也这样对我说,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我抬头看了看她,她面朝着海湾,没有意识到我在看她。她什么意思?难道教父没有在信中告诉她我曾去过别墅?
突然,一种疑虑涌上心头,我想起她前一天晚上的表现,除了刚见面时有点紧张之外,谈话时一直神态自若,为此我在用早餐时仔细推敲过,以为那一方面是出于她的社交意识,另一方面是我喝了点白兰地,相比之下显得有些笨拙而已。现在我却突然觉得有些蹊跷,她昨晚为何不问及我的佛罗伦萨之行,为什么不问我怎么获悉安布鲁斯死讯的,会不会是教父在信中隐瞒了此事而留给我向她说明?我心中暗责教父是个老混蛋、胆小鬼。可如今要我说出口时,发现我自己才是个胆小鬼。昨晚上,在我喝了酒的时候说就好了。现在呢,现在就没那么容易出口了,她或许会疑惑我为什么不早说,现在当然是个机会,是机会对她说“我曾见过桑格莱提别墅的花园,你不知道吗?”而她这时已向所罗门示意了一下,向前走去。
“我们能经过磨坊,穿过树林到另一边去吗?”她问。
我失去了机会,只好一起向家的方向走回去。穿过树林的时候,她不时地就一些树、小山的位置,别的一些景色说上几句,可我心中已经没有了下午那种轻松的感觉,不知怎么,我感觉该告诉她我去过佛罗伦萨的事,如果我不告诉她,她会从斯考比口中得知,或者星期天,教父过来吃饭时,从他口中获知。当我们离房子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的话也越来越少。
“我把你累坏了,你看我骑在马上像个女皇,而你一直步行像个苦行僧,请你原谅我,菲利普,我今天太开心了,你永远无法想象我有多么开心。”
“不,我不累,”我说,“我、我非常高兴你能够这么快乐。”无论如何,我不敢正视她那双坦然的、带有疑问的眼睛。
威灵顿等在门前,扶她下马。她上楼稍作休息,再更衣就餐。我坐在书房抽烟,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告诉她自己去过佛罗伦萨的事。最令人气愤的是教父没提这事,如果教父在信中提到过,那么就该由她聊起这个话题,我只需轻轻松松等她问就是了。事到如今,我得先主动,如果她是我一直想象的那种女人倒也罢了,可上帝啊,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就把我的计划搅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