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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位里有个女人在我旁边,使我有种奇异的感觉。我的思绪回到了童年时代安布鲁斯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时候。那时我只能站在脚蹬上才能越过前排的长椅向前张望,我学着安布鲁斯的样子,手里拿着祷文,但往往倒着拿。开始吟唱祷文时,我也会模仿他的声音,但不懂其中的意思。等我慢慢长高了,我就把帷幕拉向一边去看其他人,看牧师和吟唱团。后来,从哈罗回来度假时,我竟像安布鲁斯一样,两臂交叉后仰在长椅里,布道太长时我还会打盹。现在我已成年,教堂成了我思考问题的地方。非常抱歉,我不是反思我的过错,而是为了下一周的日程做规划,在想农场或林场有哪些活儿要干,对住在海湾渔棚里的斯考比的侄儿要嘱咐什么话,还有要记得给塔姆林吩咐的任务。我独自一人坐在我家偌大的席位上,没有任何东西干扰,也无人影响我的思绪,我习惯性地附和着,唱着赞美诗。但这个星期天就不同了,我时刻都意识到她在我身边。毫无疑问,她知道该怎么做,可能以前每个星期天都去英格兰式教堂做礼拜。她静静地坐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牧师。她跪的时候会完全下跪,不像我和安布鲁斯以前那样,跪的时候仍半坐在凳子上,她也不东张西望,把裙褶弄得沙沙作响,不像帕斯科夫人和她的几个女儿,她们常从牧师瞧不见的内侧过道席位上东张西望。唱圣歌时,她撩起了面纱,我看见她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她唱的词,坐下来听讲道时她又把面纱放下。
我在想最后一位坐在艾什利家族席位上的女人,也许是思慕副牧师的波比姑妈,也许是我从没见过面的菲利普大伯的妻子、安布鲁斯的母亲。也许我父亲在和法国作战牺牲前也在这里坐过,还有我年轻又柔弱的母亲,安布鲁斯对我说过,她只比我父亲多活了五个月,我从没怎么想到需要他们,安布鲁斯弥补了他们两个人的爱。但是现在,看看瑞秋表姐,我想起了我母亲。她是否在我父亲席位旁的那个脚凳上跪过?是否背靠椅子,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细听布道?事后,她是否驾车回家把我从摇篮里抱出来?随着帕斯科先生单调而低沉的声音,我在想象孩子躺在母亲怀里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是否抚摸我的头发,亲吻我的脸蛋,然后笑着把我放回摇篮?我突然希望自己能记起母亲的样子。为什么孩提时代经历的事现在会想不起来?我只记得自己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摇摇晃晃跟在安布鲁斯的后面,喊他等等我,仅此而已,在此之前的事,我一概不知⋯⋯
“现在让我们向圣父、圣子和圣灵致敬吧。”听到牧师的这句话我站起身,他的布道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也没有计划下周的工作安排,我只是坐在那儿,一边看着瑞秋表姐一边遐想。
我拿帽子时碰着了她的胳膊。“你做得相当不错,”我悄声说,“但你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谢谢。”她也悄声说,“你也一样,你必须为你的失约负责。”
我们走出教堂,一小群人在等着我们。有佃户、熟人、朋友,其中有牧师的妻子帕斯科夫人以及她的几个女儿,还有我的教父和露易丝,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引见,好像宫廷觐见一般,瑞秋表姐撩起了面纱,我暗自决定没人时一定要禁止她这么做。
当我们走向静候我们的马车时,为了不让我反驳,她当着众人的面说——我从她的目光和她说话时的语气看得出她是故意的——她说:“菲利普,你不想和肯达尔小姐一同乘坐你的马车吗?好让我和肯达尔先生同坐他的马车。”
“你要愿意的话,当然好了。”我说。
“这样安排皆大欢喜。”她说着,冲教父笑笑。
教父向她颔首,并把胳膊伸向她。他们一同走向肯达尔的马车,我和露易丝只好登上第一辆马车了。我觉得自己像个挨了一记耳光的小学生。威灵顿朝马抽了几鞭,我们上了回家的路。
“露易丝,我很抱歉。”我马上开口,“昨天下午我根本无法脱身。我表姐瑞秋想去看巴通田园,我就陪她去了。根本没时间通知你,否则我会让人给你捎个信的。”
“噢,别道歉,”她说,“我等了你两个小时,但这无所谓。幸好昨天天气很好。剩下的时间我摘了一篮子的野草莓。”
“真是不凑巧,”我说,“我实在很抱歉。”
“我猜想可能是这种事让你走不开,”她说,“但是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出大乱子。我知道在她的整个来访过程中你心中的滋味。我非常担心你会大动干戈,也许会有可怕的分歧,她会突然跑到我家门口。好了,怎么样?你们到目前为止真的没有冲突吗?把所有一切都讲给我听听。”
我把帽子往前压了压,交臂而坐。
“所有一切?你说‘所有一切’是什么意思?”
“就是每件事,你对她说了什么?她有何反应?她是对你的话表示吃惊呢,还是一点儿负罪感也没有?”
她声音很低,威灵顿听不见,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心烦,丝毫没有情绪,她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时间和地点谈这样的事?而且她凭什么非得盘问我?
“我们几乎没有时间交谈。第一天晚上她很累很早就睡了。昨天一天到处参观。早上看花园,下午在巴通田园。”
“那你们没有认真谈过话?”
“这要看什么样的谈话才算认真了。我所知道的是她与我想象中的她判若两人,你可以自己去看,只须稍微瞥一眼就清楚了。”
露易丝沉默了,她没有像我这样后仰在马车座位里,而是身子挺直坐着,两手插在皮手筒里。
“她很漂亮。”她最后说。
我把腿从对面座位上放下来,转过身望着她。
“漂亮?”我惊讶地说,“我亲爱的露易丝,你一定是疯了。”
“噢,不,我没疯。”她回答,“问我父亲,问问任何一个人。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她撩起面纱时人们惊讶的目光吗?只是因为你对女人向来不屑一顾才没有注意到。”
“我生平从未听过这种傻话,”我说,“也许她有双好看的眼睛,但除此之外就再平常不过了。是我遇到的最平常的人,我可以对她说任何话,谈任何事,在她面前我不必装模作样,世上最轻松的事莫过于在她面前点烟斗。”
“记得你刚才说你没时间和她交谈呀。”
“别这么抠字眼,我们吃饭的时候,出去参观的时候肯定说话的。只是这种谈话都很随便,不是很严肃,很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