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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夫人。”斯考比说。
“菲利普,唯一要紧的是,你是否喜欢?”她又问道。
“噢,当然。”我说,“谁能不喜欢呢?”
“那就给你了,”她说,“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斯考比,拿走吧。我一大早会给伦敦那边写信,就说我们留下了。”
斯考比和约翰叠起那些布,然后拿出房间。我有一种感觉,她的目光正凝视着我,我没有迎视她的目光,而是拿出烟斗点着,吸得比平时时间长。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她说,“是什么?”
我拿不准该怎么回答,我不想伤害她。
“你不该给我那样的礼物,”我笨拙地说道,“会花你许多钱。”
“但是我想送给你,”她说,“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作为回报,这不过是一点小礼物罢了。”
她的声音轻柔而恳切,当我抬眼望她时,看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受伤的神情。
“你真好,”我说,“不过我还是认为不该这么做。”
“让我做主吧,”她说,“我知道等我把房子收拾好,你会高兴的。”
我感到很难过,很不舒服,倒不是因为她送我礼物。她这么慷慨,这么热切,假如还是在昨天,我会不假思索地接受。然而今晚,我已经看到了那封该死的信,就开始提心吊胆,怕她为我这么做反而会使她陷入不利的境地。而且,假如我同意,就等于我盲目接受了某种我没有真正明白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又对我说:“那本园艺书会对我们这里的规划很有帮助,我竟忘记我早就给了安布鲁斯。你看看那些版画,当然并不完全适用于这个地方,但有些方面可以借鉴,比如,从地里到海边,可以修一条台阶路。另一边修一个低洼充水花园——我以前去过罗马一处别墅,那里就有一个。那本书里有这样一幅画。我知道该选哪块地方,但那是那堵老墙过去的位置。”
我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马上不假思索地用一种非常随便的语气问她:“你出生以来,是否一直住在意大利?”
“是的,”她说,“安布鲁斯没告诉过你吗?我的母亲是罗马人,我父亲亚历山大・科林这个家族都是四处漂泊的人,总难找永久栖身之地。他在英国住不了,我想他和康沃尔的家人也处得不好。他喜欢罗马的生活,而且他和我母亲十分般配。但他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手头很拮据。我小时候已经习以为然,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生活让我觉得很不踏实。”
“他们都过世了吗?”我问道。
“噢,是的,我十六岁时,我父亲去世了。我和母亲单独生活了五年,直到我和科西莫・桑格莱提结婚。那是让人一想起来就心有余悸的五年,我们不断地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连下一顿在哪儿吃都不知道。菲利普,我的童年是一段颠沛流离的岁月。我上个星期还在想我跟露易丝差别太大了。”
那么她第一次结婚是二十一岁,和露易丝一样的年龄。我在想她和她母亲,在她遇到桑格莱提之前,她们都是怎么过的。或许就是教意大利语,就像她想在这里做的那样,或许这也就是她想这么做的原因。
“我母亲十分漂亮,”她说,“除肤色外,跟我很不同,个子很高,很壮实。但她和许多同一类型女人一样,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姿色衰退,体形发胖,变得不起眼了,幸亏父亲没能活着看到这种样子,也不知道她后来所做的很多事,以及发生在我身上的相似情形。”
她完全是就事论事的口气,话里不带任何辛酸的味道。看着她坐在书房炉火旁,我在想我对她以及她过去的那段生活实在是了解得太少了。她说露易丝未曾颠簸,的确如此。我突然想到我也一样,二十四岁的我,除了在哈罗和牛津有过几年循规蹈矩的日子,我对五百英尺土地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像我表姐瑞秋这样的人,从一个地方迁到另一个地方,再搬一个地方,嫁一个人,再嫁一个人,那会是何种感受呢?她是像关门一样把过去的事抛到脑后不去回忆,还是日日被往事缠绕呢?
“他比你年龄大很多吗?”我问她。
“科西莫吗?”她说,“噢,不,只大一岁左右,在佛罗伦萨,有人介绍我母亲认识了他,她一直就想认识桑格莱提家的人。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下定决心在我母亲和我之间作出了选择。她自此失去了容颜,也失去了他,真够可怜的。这份交易使我负债累累,身负重荷。安布鲁斯肯定已经写信把整件事都告诉你了,那的确不是让人快乐的事。”
我正要说不,安布鲁斯比你所了解的要内向,如果有什么事伤害了他,或使他感到震惊,他会装作没那回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有关你嫁给他以前的事,只是提到桑格莱提是在一次决斗中死的。但我没这么说。我突然意识到,我也不想了解她的过去,不管是桑格莱提的事,还是有关她和她母亲在佛罗伦萨的生活情况,我想永远关闭过去,把它锁起来。
“是的,”我于是说,“是的,安布鲁斯已写信告诉我了。”
她叹了口气,顺手拍了拍脑后那个垫子。
“唉,”她说,“一切都显得很遥远了,经历了那些岁月的那个女孩早已是另外一个人了。知道吗?我嫁给科西莫・桑格莱提差不多有十年。但即便现在能给我整个世界,我也已不再年轻,于是我便有了成见。”
“你说话的口气像是七老八十了。”我说。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确实如此。”她说,“我都三十五岁了。”她看着我微笑了一下。
“噢?”我说,“我还以为你不止三十五呢。”
“绝大多数女人会把你这话当作一种侮辱,而我却把它当作赞赏,”她说,“菲利普,谢谢你。”不等我答话,她又继续说道,“今天早上你烧掉的那张纸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这突然一击使我毫无防备。我望着她,使劲咽口水。
“纸?”我闪烁其词,“什么纸?”
“你十分清楚,”她说,“那张纸上面是安布鲁斯的笔迹,你把它烧掉是为了不让我知道内容。”
我暗自思忖,说一点总比完全撒谎好。尽管我的脸又发起烧来,我还是鼓足勇气迎视她的目光。
“那是一封信撕下来的一片纸,”我说,“我想那封信是他写给我的,他只不过简单地表达了一下他对花销方面的忧虑,只有那么一两行字。我是担心让你看到他的信,你会更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