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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那可是有原因的,”她笑道,“如果你忘了,我可以提醒你。”

“我可没忘,”他说,“我还记得你那件长裙的颜色是琥珀色。还记得贝托尼・卡西特鲁西给你送了鲜花,我见了他的名片,科西莫没见。”

斯考比进来通告开餐,瑞秋在前面带路穿过门厅进了餐厅,她一边笑着一边对瑞纳提重提罗马的事情。我从没这么闷闷不乐过,觉得自己很多余。他们继续谈论一些人和地方,瑞秋不时从桌那边伸过手来,像对孩子一样对我说:“菲利普,亲爱的,你得原谅我们,我已有很久没见瑞纳提了。”而他则用他那双眼皮耷拉的深色眼睛注视着我,缓缓眨起一丝笑意。

有一两次他们突然讲起意大利语来。他在对她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找不出词来,便歉意地向我点点头,开始讲自己的语言。她答话时我听到她吐出一些陌生的词,语速要比我们用英语谈话时快很多,这时她的整个神情都好像改变了,更加活跃,更加兴致勃勃,然而从某个角度讲要冷酷得多,她洋溢着一种新的光彩,都是我不太喜欢的。

我似乎觉得他们俩坐在我这板壁餐厅里的餐桌旁显得很不协调,他们应该在佛罗伦萨或罗马的某个地方,由一些低声下气的黑人侍奉着,一个对我而言陌生的精彩社会,在那里说说笑笑谈论着我听不懂的话,而不应该在这样一个地方,斯考比穿着皮革便鞋走来走去,一条小狗在桌下刨抓,我缩在椅子里,十分消沉、沮丧,耷拉着脑袋自己吃饭,取些胡桃双手挤碾,好解除点痛苦。瑞秋坐着,我和瑞纳提来回递着葡萄酒和白兰地,或者应该说是我在递,因为我什么都不喝,而他两样都喝。

他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支雪茄点上,我点烟斗时,他用一种忍耐的眼光审视着我。

“好像所有的英国青年都抽烟斗,都以为能助消化,我却听说会影响呼吸。”他发表着见解。

“正如喝了白兰地会影响判断力。”我回了一句。

我突然想起死了埋在植物园里的可怜的多恩,想到它年轻的时候,如果碰上非常不喜欢的狗,就会竖起身上的毛,尾巴挺得直直的,然后跳过去咬住对方的喉咙。我现在能了解它的感受。

“请原谅,菲利普,”瑞秋站起身说,“我和瑞纳提有很多事要商量,他带来一些文件要我签字,我们最好去楼上闺房处理,你过一会儿再来找我们好吗?”

“我看就不了。”我说,“我出去一整天,办公室有些信要看,祝你们俩晚安。”

她走出餐厅,他紧随其后,听着他们上了楼,约翰来收拾桌子的时候,我还在那儿坐着。

我出门来到院子里,我看见闺房亮着灯,窗帘紧闭。现在他们在一起,肯定讲的是意大利语。她坐在炉火旁那把低椅里,他在一旁。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把我们前一晚的谈话讲给他听,讲我把遗嘱拿去抄了一份,不知道他会给她谈些什么想法,提些什么建议,也不知道他档案里拿来些什么文件要她签字。他们处理完事之后,是否又会谈论人或事,谈论他们俩都认识的人和地方?她是否会给他制作药饮,像为我做那样?是否在房里来回走动,让他看她?我还想,他几点才会告辞去睡觉,告辞的时候她会把手伸给他吗?他会不会在门口滞留一会儿,像我一样找个借口延误一下?或者,她会不会因为和他很熟,让他待到很晚?

我在地里走着,来到新修的石阶路,下坡来到海边,然后又往回走,上了栽满雪松树的大道,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走着,直到钟塔的钟敲响十点。这是我每晚离开的时候,也是他离开的时间吗?我来到草坪边上,站在那里望着她的窗口,室内还亮着灯,我望着灯光,等候着。灯继续亮着。刚才走得很热,但现在站在树下,有点凉,手脚都觉得冻。夜色沉沉,寂静无声,今夜没有冷月挂在树头。十一点的钟声一敲过,闺房的灯光就灭了,蓝卧室的灯光亮起来。我又稍稍站了一会儿,然后一转念,绕到屋后,走过厨房,来到西边,抬头望瑞纳提的房间。我感到一阵轻松。那里亮着灯,百叶窗拉上了,帘缝中透着灯光,窗户也紧闭着。我怀着一种孤独的满足感,想他肯定一夜不会再打开窗户,拉开窗帘。

我进了屋,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我把衣服脱下,把领带取下,刚把这些东西扔在椅子上,就听到走廊里她那长裙的窸窣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我走去把门打开,见她还没更衣,还围着那条披巾。

“我来向你道晚安。”她说。

“谢谢。”我回道,“也祝你晚安。”

她朝下一看,看到我鞋上的泥。

“你一晚上在哪儿?”她问。

“在地里散步。”我回答。

“为何不来我房间喝杯饮料?”她又问。

“我不想。”我又答。

“你真滑稽,在饭桌上的样子像个耍脾气的小男生,该挨打。”

“对不起。”

“瑞纳提是个老朋友,你是清楚的,”她说,“我们有很多事要谈,你该明白的,对吧?”

“是不是因为他这个老朋友比我更深情,所以就允许他在闺房待到十一点?”

“到十一点了吗?”她说,“我确实没意识到。”

“他要在这儿待多久?”我问。

“那得看你,如果你客气相邀,他大概会待三天,再多就不可能了,他得回伦敦去。”

“既然你要我请他,我就请。”

“谢谢你,菲利普。”她说完突然抬起头望着我,目光非常温柔,嘴角含着一丝微笑,问我,“怎么了?干吗这么傻气?在地里踱步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真想对她说心里有一百个想法、一千句话,我如何不信任瑞纳提,如何不愿看到他在我家里,又如何希望和以往一样,与她单独在一起。但我没这么说,而是把那一晚上的所有不快化作一句话:“谁是贝尼托・卡西特鲁西,他干吗要送花给你?”

她咯咯笑起来,伸手搂着我。

“他又老又胖,满嘴烟味——我特别特别爱你。”说完她就走了。

我肯定,她离开不到二十分钟就入睡了,但我却一次又一次地听着钟楼的钟声,一直到四点才昏沉沉睡去,一夜不宁,到清晨七点刚刚沉睡就被约翰无情地唤醒,他总在这个时间叫醒我。

瑞纳提待了不只三天,而是七天。这七天里我始终无法改变对他的看法。我最反感的是他对我流露的一种容忍的神情,看着我的时候嘴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好像我是个孩子,得多迁就点。而且不管我白天去做什么,他都要仔细询问,把我当作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我特意中午不回家吃饭,每天下午四点刚过,我一回到家,走进客厅,总会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毫无例外地讲意大利语,一见我就马上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