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3页)

记得由于某种原因,我们的婚事一直没有向仆人们透露,我想等安布鲁斯去世满十二个月再宣布,或许她担心我会在斯考比面前说漏嘴,于是我缄口不言。还有两个月,我就可以向世人宣布这一消息了,在此之前,我得忍着。我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爱她,她也比冬天那几个月的任何时候都更温和、柔顺。

当我第一次下楼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我简直都呆了。在我生病这段时间,这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石阶路已修好,路边那低凹的花园也已挖深,准备铺石抹边了。这会儿看上去是个很深的大窟窿,黑幽幽阴森森地张着大口。我站在石阶上往下看,正在下面挖掘的工人抬起头来朝我笑笑。

塔姆林得意洋洋地陪我去植物园——瑞秋拜访他妻子去了,就在不远的农舍里——虽然山茶花已经败了,杜鹃花还盛开着,还有一串串淡黄色的金链花,花朵绽放,花枝低垂。

“明年得把这花移一下了,”塔姆林说,“开花的时候,枝头都快垂到地下了,而这种果实会毒死家畜的。”他说完伸手去够一根枝子,上面的花瓣已落,结出了荚,荚里有籽,“圣・奥斯泰尔有个人就是吃了这玩意儿才死的。”塔姆林说完把荚朝后一扔。

我已记不清这花是否像其他花一样花期很短,是不是十分美丽。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意大利别墅小院里低垂的树枝,想起那个女仆拿着扫帚扫花荚的情景。

“在佛罗伦萨,艾什利夫人有幢别墅,那里面就有这种树。”我告诉他说。

“是吗,先生?”他说,“我想那种气候环境能生长很多东西,那一定是个非常绝妙的地方。我能理解为什么夫人要回去了。”

“我认为她没打算回去。”我说。

“要是那样就好了,先生,”他说,“但我听说不是这样的,说她等你身体恢复了就要走。”

真是不可思议,闲言碎语竟能编出这样的故事来。我想知道只要我们宣布结婚,流言就不攻自破了,不过我有些踌躇,不敢向她提起这事。记得我生病前好像有次说起这事,她大为恼火。

那天晚上,我们一同坐在闺室,我边喝着药饮——这已是我天天睡觉前的一种习惯了——边对她说:“现在乡里又多了新的传言。”

“是什么?”她抬起头望着我问。

“怎么说你要回佛罗伦萨?”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低头做刺绣品。

“有充分的时间考虑这事,”她说,“首先得等你病好了,身体也壮实了。”

我迷惑地看着她,这么说塔姆林并没完全搞错,她心里还是有回佛罗伦萨的念头。

“你还没把别墅卖掉吗?”我又问。

“不,没有,”她答道,“我根本就没想卖,甚至都不想出租。现在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能养得起这幢别墅。”

我闭口不语,我不想伤害她,但一想到她有两个家,心里实在不痛快。事实上,我憎恨至今留在我心头的那幢别墅的情景,我想她也应该憎恨。

“你的意思是要在那里过冬吗?”我问。

“有可能,也有可能夏末就去。不过现在没必要谈这事。”

“我有很久没操心了,如果冬天也不管这里,事实上是干脆离开这里,恐怕不大合适。”

“不会没人管的,”她说,“实际上,你不管的话,我是不会丢下的,你可以春天去看我,我带你看看佛罗伦萨。”

得了这场病以后,我好像反应很迟钝,怎么感觉听不懂她说的话?

“拜访你?”我问,“我们以后就这么生活吗?过一段时间就分开好几个月?”

她放下手里的活,抬头望着我,目光中有一种忧虑,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

“菲利普,亲爱的,”她又说道,“我已经说了现在不要谈以后的事。你刚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而且提早打算也不大好。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等你好了再走。”

“可是干吗非要走?你属于这里,这里是你的家呀。”

“可我还有自己的别墅,”她说,“那里还有许多朋友,有一种与这里不同的生活,而我习惯了那里的生活。我来英国已经八个月了,现在需要再改变一下生活方式。希望你能明智一些,理解我的心情。”

“我想,”我慢吞吞地说,“我很自私,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事。”看来,我必须接受这样的现实,容许她把时间分别花在英国和意大利两个地方,这样的话,我也得照办。得找个地产代理人来料理家产,因为分开是不可能的。

“教父大概认识这样的人。”我的心里一边想,一边就说了出来。

“干什么的人?”她问。

“就是咱们不在家的时候帮咱们管理家园的人。”我回答。

“我认为毫无必要,”她说,“如果你来佛罗伦萨,也待不了几周。不过你也可能会觉得那里不错,多待些日子。那里的春天非常迷人。”

“去他的春天!”我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她脸上又掠过一丝阴云,眼里流露出忧虑。

“现在不想这事了。”她说,“看,都过九点了,比平时晚了,是拉铃叫约翰来,还是你自己能行?”

“谁也别叫。”我说着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腿脚还很虚弱。我走过去跪在她身旁,搂着她。

“我实在觉得一人待在自己的房间孤独难熬,而你却在走廊那头,只是近在咫尺。我们就不能早点告诉他们吗?”

“告诉他们什么?”

“告诉他们我们结婚了。”我说。

她在我怀里静静地一动不动,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非常僵硬。

“噢,天哪⋯⋯”她轻呼道。然后把手搭在我肩上,凝视着我问,“菲利普,你什么意思?”

我感到头上某根神经一阵抽动,类似于前几周的那种疼痛,越来越烈,还伴随着一丝恐惧。

“告诉仆人们,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你待在一起,反正我们结了婚⋯⋯”我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的眼神不对。

“可我们并未结婚,菲利普。”她说。

我感到头似乎要爆炸。

“我们结婚了,”我叫道,“我们当然结婚了,就在我生日那天,你忘了?”

然而到底什么时候?在哪座教堂?证婚人是谁?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觉得整个房间都在旋转。

“告诉我是真的。”我对她说。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一切皆梦幻,过去几周的幸福甜蜜只是想象的结果,现在美梦已经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