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侧有浮云无所寄(第8/12页)

一下朝,太后就派人去请皇帝过去。

“尉尚仁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太后咒骂着,“枉费哀家如此善待他,总怕三妹跟着他受苦,亲王里就他活得最好,地广人多,如今他还不知足,恩将仇报。”

尚睿道:“母后不必动怒,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何况朕还有舅舅撑着。”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徐太后又是一阵头疼,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无论如何她还是不能在儿子面前说自己娘家人的不好,最后只道:“有些事情,你自己也要多思量才是。”

“儿子明白。”

尚睿从承福宫里出来,又回了御书房。贺兰巡一干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其他地方有什么消息?”尚睿进门就问。

“淮王给每位王爷送了一份信函。”

“信函?”尚睿冷笑。

“大致是说要号召各位藩王匡复大卫正统,但是暂时都还没有回应他。”田远答。

尚睿闻言嘴角的冷意更深:“梁王呢?”

梁王与先储生前最为亲厚,后来先储倒台,他也受其牵连,虽说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他从各个方面来说,日子过得最差,按理说他的怨气也应该最大。

“梁王也是一样。”贺兰巡说。

尚睿默然不语。

田远说:“要不要下旨命他们立刻进京?这样也好敲山震虎。”

贺兰巡说:“怕是不太妥当,此刻本是人人自危,贸然宣他们进京,唯恐适得其反。”

“但是臣以……”田远本想再说,却被尚睿抬手止住。

尚睿缓缓说道:“之前我们安插在各地的人可以动手了。”

京郊,田远家。

夏月平平静静地窝了一整天,喝药吃饭,没有任何人出现。晚上歇息时,夏月琢磨着要是明日还没人,她索性和荷香回去,不然还没探出个所以然来,她先憋死了。

第三日早上,她刚梳洗完毕就听到琴声。那旋律缓缓流泻而来,在这寂静的雪天,一会儿恍如幽谷鸟啼,一会儿又似山涧流水,婉转清新,极其美妙。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十分好琴棋,听到声音,便忍不住和荷香去寻。

过了游廊,才辨出琴声是从假山上传来的。

荷香搀了她登上石梯。

山顶凉亭中,抚琴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妇人听到有人走近,狐疑地抬头来看,琴声戛然而止。

夏月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只好福了一福:“冒昧打扰了。”

那年轻妇人却笑道:“是闵姑娘吧?”

“正是。夫人是?”

“夫家姓田,是不是方才扰了姑娘歇息?”

此人正是田远的妻子吴氏。昨日田远忙完南域的事情,才想起夏月这号人还在他那里。当时尚睿就留下姚创照看。可这是在他的庄子里,具体怎么照看,他却没得到尚睿的指示。夏月要是走,他留不留?他既不知道尚睿打算将夏月怎么办,也不敢走得太近,只好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田远之前偷偷问了问贺兰巡。贺兰巡的花花肠子比他多,悠悠笑道:“你不如明天一早将夫人送去。陪人说说话,套套交情,打发打发时间。留得住就留,留不住也就罢了。不过皇上要是突然问起来,人不见了,你定是要触霉头。”

贺兰巡自是知道夏月这人。尚睿喜不喜欢她,他不清楚,但是如今南域哗变,留着她兴许也是一步棋。

所以他趁天还没亮,就哄着夫人冒雪来了庄子。

夏月听她说夫家姓田,又打量了她的衣着,试着问:“是田夫人?”

吴氏笑着点点头,起身拉着夏月入亭坐下,拍了拍她肩上的雪花说:“还住得惯吗?我家老爷事情忙,没把闵姑娘照顾周到。”

“哪里哪里,是我叨扰了。”

吴氏约莫三十岁上下,态度又极其和善,所以两个人一会儿便说上话了。

田远在贺兰巡的授意下,并未告诉吴氏尚睿的身份。

夏月说着就去摸她的琴:“真是好琴。”

“过门那年,老爷赠我的。”

“田老爷真是有心人。”

吴氏笑:“他呀,粗人一个。”

“夫人方才弹的什么曲子?”

“最近帝京里很时兴《雁儿塔》,我素来喜欢这种清浅情浓的曲子,那些个磅礴恢弘的就让男人们弹去。”

“原来这首就是《雁儿塔》。我前些日子经常听到,可惜就是断断续续没听真切。”

吴氏笑了:“你要是喜欢,我记得住谱子。你等等我,我去找纸笔给你写下来。”走的时候,还将自己身上的雪白大氅取下来披在夏月身上,“外面凉,你身子刚要好,别冻着了。”

她又指着荷香说:“叫这丫头随我一起去取个炉子和热茶来,咱们好好赏雪说曲。”

夏月难得一遇知音,心情大好,将方才那曲子中最熟悉的一小段哼了一遍。心中还是觉得不过瘾,忍不住摸了摸身前的琴弦。

琴,确实是好琴。真正的好琴她以前见过一把,是齐安珍藏的。可是它给人的感觉却太硬朗,不如田夫人这把精致亲切。或许此番言论要是让齐安这类真正名家听来,是要嗤之以鼻的。反正她也不太懂,只知音律顺耳、弹着舒心对于她来说便是好东西。

心想至此,忍不住用手拨了拨。

她左手不便活动,仅用了右手,将方才哼的那一节断断续续地拨了出来。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她怕自己这样遭人笑话,立刻就停弦不动了,一抬头,看到来人竟然是尚睿。

他笑着问:“怎么不弹了?”神色又和前些日子相差无几了,但是绝对不是前日他临走前和她说话的语调。

他今日穿了件广袖的白衣,衬着皑皑白雪,显出一种不同以往的俊秀。

夏月盯着他,忽然故意问:“洪公子也懂琴?”

尚睿摇头:“不懂。”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夏月哪知,姚创透露的“洪武”这个姓名,也是在尚睿的授意之下,所以他怎会给她瞧出破绽。

她仔细地看着他,生怕放过丝毫端倪,又道:“洪公子定是故作谦虚了。”

他依旧笑着:“你看我像是个谦虚的人吗?”

这倒是句实话。

夏月继续道:“听说帝京的公子们个个纵情声色,不通音律的倒是少见。”

尚睿莞尔,目光流转:“夏姑娘,纵情声色可不是个好词。”

因为他在她面前总是喜怒难测,夏月也不知自己说的这些,是不是又惹得他不痛快了,她本不善于此,于是再也找不出别的话题来试探他。

尚睿也沉默不语起来。

亭子外面的雪下得很大。雪花纷纷扬扬,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树的枝丫上积起来,一簇一簇的,让她想起锦洛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