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芙蓉向胜两边开(第10/16页)
她未见过先储,也未见过其他皇室宗亲,却有一年元日随着父亲远远瞧过先帝的龙颜,知天命的年纪却温文沉宁,风姿犹存。
再想想子瑾。
她和子瑾从小一同吃喝,彼此熟稔得跟左右手一般,她自然习惯了他的容貌,也不以为意。突然,她想起那一夜王淦几人亵渎子瑾的话,面色霎时就白了,胸中顿时痛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若是没有那场变故,天下间谁敢那般拿他的面貌来冒犯他。
如此一想,更加怨恨起御座上的那个人和徐氏来。
旁边的尚睿自小浸淫朝堂宫闱,心思缜密,见她面色忽明忽暗,便能将她此刻的心思猜个七八分。
一只低空掠过俯冲至水面捕食的大鸟,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寂静。
“我的确认识你父亲。”他直接说道,“却没什么来往。”
夏月狐疑。因为看他不过二十来岁,换成十年前父亲在朝廷任职的时候,他才多大?要说仅仅只是彼此认识,她却是不怎么相信。
她虽不精于算计,却也不傻。但是她又能如何,拿着刀抵着他的脖子叫他说真话?
思忖到此,夏月不禁想要抬头去摸对襟里藏着的那根簪子,手到半空却怕他生疑,生生把动作收了回来。
“你父亲为人孤高,我十分敬佩他的人品。”
当年,谁也没想到先储会托孤于喻晟。喻晟向来为人清醒孤高,胸中只装着天下社稷,后来和先储政见也不尽相同,虽然他因为先储而入仕,后来却没人将他归为先储一党,所以当时才将他忽略。
君子一诺千金,没想到他甘愿为了那一句承诺,放弃江山抱负和自己一身的才学,携着妻女四处躲避追捕,隐于市井之中。
这让尚睿十分敬佩。
尚睿拿眼瞧夏月,又怕她以为他是敷衍,补充道:“真心佩服。”
他平时看人都是鼻子朝天,能亲口说出“佩服”二字着实不易。
“那你以前见过我?”她指的是儿时。
尚睿侧着脸,含笑打量着她,目光从眉眼移到嘴,须臾后,本想摇头直接说实话,转眼却又反问:“你打赌又未赢我,我为何要告诉你?”一脸狡黠。
那一年,喻晟闹过一个笑话。
先帝遇见一盘残棋,不知何解,于是深夜召见喻晟。哪知喻晟匆匆赶到乾泰殿门口,太监点着灯正要替他引路,却“扑哧”一笑。原来不知道他为何,头上的发髻玉冠旁边居然插了支女子用的小钿子。先帝得知后,先是雷霆大怒,责骂他不知天子礼,但亲眼见到他后又忍俊不禁:“喻卿,这是何故?”
“小女刁顽,硬要跟着臣进宫,臣将她留在马车上,也没觉察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当时尚睿就在一侧,不禁插嘴问道:“喻大人家里有几个孩子?”
“回殿下的话,臣只有这一女,拙名昭阳,顽劣不堪。臣甚是头疼,哪敢再养孩子。”
话虽这样说,可是喻晟的脸上哪有头痛的样子,分明满是宠溺和欢喜。尚睿想起自己和双亲之间除了血脉还掺杂了太多其他,永不会这般亲密,不由得有些向往。
这记忆本应积压在某个角落渐渐尘封,却不想因为“昭阳”这两个字突然就鲜活了起来。
他脑中已过万千,最终却只字未提,只化作嘴角的一抹笑意。
那笑眼,霁月光风。
夏月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十分不悦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还不抓我去交给朝廷。”
他眼尾带着笑:“你出这主意,听起来倒是不错。”
她垂着眼,没接他的话,自己往回走。
因为涨了潮,海水漫过了大部分滩涂,夏月只好借着那些礁石朝边上走去。礁石密密麻麻,可是有的礁石之间的间隔却有些宽,她不想湿了鞋,也懒得理留在后面的尚睿,径直在上面跳跃着朝前移动。
走到半途,能下脚的礁石越来越稀少。她好不容易找到下一个目标,就使劲朝那边一跃,本来并无难度,可是刚下过雨,石面十分湿滑。
她落脚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滑了一下,身体便朝后仰,她心中叫了一句糟糕,不想自己并未跌在海水浸染的泥泞里,而是落在尚睿的怀抱里。
他接住她,挑着眉说:“你父亲明明一身才学,怎么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小时候有人这样说,十有八九是在讥讽她母亲是商户之女的出身。她不悦地推开他:“与你何干。”
他站在泥泞里,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夏月,踏着潮水朝岸边走去。
夏月十分憋屈地挣扎着。
哪知他的力气十分大,牢牢地将她抱在怀里,使得她的脸不得不贴在他的胸襟上,那触感又冷又潮。她这才想起方才为了替她避雨,他的衣服也许早就湿透了。
她微微愣怔,不禁伸出手摸了摸他身上别的地方。
他斜睨她:“朗朗晴空之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非但没有答话,还将外衣的衣襟扒开,拿手伸进去探了探中衣,也是湿的。
“那日我不过只看了你一眼,你这是要摸回来吗?”尚睿揶揄她。
夏月也不和他拌嘴,揪着他的衣服说:“春暖乍寒的,怎么能裹着一身湿衣服吹这么久的海风。”不知不觉她唠叨人的毛病又犯了,说完,她又埋头一看,发现他踩在水里,靴子自然也泡水了,“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人家都念叨着春捂秋冻,你倒是裹着一身湿,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似的。”
到了岸边,他将她从怀里放下:“我又不是女人,哪有这么娇弱。”
夏月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回过神来,他这么来路不明的一个人,她本来是抱着以死相拼的决心跟着他出来的,如今关心他受不受寒做什么。
她不再多话,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尚睿倒是显得心情好极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照你小时候的年纪看,今年你也二十上下了,怎么还没嫁人?”尚睿问。
这话倒不是故意试探她,而是他确实好奇。
夏月走在前面怕他嫌弃她挡道,于是不敢停歇地爬着山,说话有些喘:“我一个罪臣之后,嫁给谁不都是害人家吗?”他既然知道她的底细,她也懒得藏着掖着,索性直接认了。
尚睿一乐,这世上的女子不少,像她这样的倒是少见。以前他遇见的女子要么对他唯唯诺诺,要么阿谀献媚,一根头发也能夸出朵花来。还有,就是王潇湘这种,只会冷眼瞧着,像座冰山一样。
以前他出去逛酒楼,听旁人说男人都贱皮子,喜欢啃硬茬,越是不从的,越是心头好。
可惜,他却没有那样的兴趣。
倒是这闵夏月刚刚好,时而硬时而柔,你以为她要和你拼命的时候,她却突然给你一颗甜枣,你以为她温良顺从的时候,却又忽而跳起来呛你几口。若非不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