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脉管里流淌着黯(第4/5页)
他既想笑,又想哭。笑的是自己一个连鸡都没有杀过的文弱书生,今天竟然砍翻了饮毛茹血的黑社会老大。如果陌小凯、炮仗、小飞龙他们知道这桩丰功伟绩,会不会惊到下巴掉到脚面上?哭的是丁野所说的话,他果然强暴了未成年的雅乐,并且还以某种方式逼迫她无法诉诸法律。难怪雅乐和德庆坊少年们从来都不相信警察,遇到问题都选择自己解决,就像他今天一样。
接下去该怎么办?罗小雄不知道。他的计划只到确认丁野罪行最后拿刀砍他为止,后来的事他没想过。或许现在可以抽空想一想了。丁野应该不会死,虽然他死有余辜。他们多半也不会报警。固然罗小雄上门行凶,但一旦收监,必然要牵扯出很多枝枝蔓蔓。丁野会让手下杀了他吗?这倒不是没有可能。一则报仇泄愤,二则毁迹灭口。罗小雄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感到嘴里满满的甜腥味,很多血泡翻涌出来。
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这个念头迟钝地拖曳过脑海。暴力并非唯一解决问题的方式,却是最直接、最痛快的方式。寂静黑暗如同坟墓般的地下仓库里,罗小雄感到剧痛和害怕,但并没怎么后悔,因为后悔也无补于事。他们是要把他扔在这里静静死去吗?也许吧……
迷迷糊糊昏睡了不知有多久,有人一脚踏在罗小雄脸上,把他踩醒。
罗小雄勉强睁开眼,头顶上方一盏白炽灯惨白黯淡的光芒下,丁野就站在那里,满头银丝,目光阴郁,浓重的阴影让他的脸看起来异常险恶。他好端端地站着,换了件洁白如雪的新衬衫,左手腕上缠着白色绷带,小腹那里的衣服有一圈微微凸起,应该也是绑了绷带。他竟然还可以站立?!而自己却像条狗一样蜷缩着横躺在地,罗小雄顿时感到强烈的挫败。
两名保镖把罗小雄上半身提起来坐正,让他面对丁野。另一名保镖端过一张椅子放在丁野身后,丁野抓住靠背慢慢坐下,用冰冷的目光打量地上鼻青脸肿的罗小雄良久:“你带刀进我办公室,是想要杀我?”
罗小雄疲惫地笑了笑:“杀人要抵命……我才不值得为你这样的人渣而死……我只想砍你几刀。”
丁野双眼布满阴霾,黯黑不见底:“你不要命地跑来砍我,是为了云雅乐?”
罗小雄用肿胀的眼睛充满鄙视地睥睨他,慢慢吐出几个字:“……为了……道义……”
“你和你父亲完全不是一类人。”丁野眯眼评价道。
他到底还是顾忌我爸,罗小雄心中一宽,那么他绝对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现在心里大概在想,就算你砍了我,但因为你是罗智慧的儿子,所以我不敢动你。”丁野仿佛有着读心术般冷冷戳穿罗小雄心里的念头,随后轻轻扬了扬右手食指。
站在罗小雄左边身后的那名健壮得像熊一样的保镖就上前揪住了罗小雄的衣领,随随便便地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举在空中,罗小雄下垂的脚尖连地面都触不到。旁边另一名保镖挥拳猛揍罗小雄的胸肋、腹部。这个人一定是个拳击好手,出拳不快,但稳准狠。罗小雄能听到自己骨骼断裂的声音,鲜血和胃酸搅在一起,从喉咙里喷涌出来,有好多鲜血还飞溅上了拳手的脸。拳手不为所动,依然不紧不慢地出拳,仿佛自己击打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包没有生命的沙袋。
在完全失去知觉前,罗小雄迷迷糊糊地听见丁野说:“小子,你给我记住,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罗小雄微微睁开眼,随即又紧紧闭上,因为昏迷太久,明亮的光线太过刺激。
身边有人惊喜欢呼:“他醒了!他醒了!快喊医生来看看!”
VIP特级护理病房里站着一些人,很快更多的人奔跑进来。一个手指温热的女大夫拨开罗小雄的眼皮拿小电筒照他的两个瞳孔,检查有没有震颤。罗小雄想把头别开,却发现自己虚弱得没有一点气力,鼻腔里还插着根输氧管。
有人扑倒在他身上哭,罗小雄听出那是母亲陈美绮。父亲罗智慧正紧张喜悦地感谢主任医生悬壶济世、妙手丹心。然后年迈的爷爷奶奶也在父亲秘书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小跑进房来,围着罗小雄喊他名字,问他听没听到,又叫媳妇不要哭,孙子醒了还有什么可哭的。
原来自己没有死,还被救进了医院。搞明白这一点后,罗小雄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时,除了围绕自己的家人,还有警察。他们手里拿着记录本和录音笔,温和地询问罗小雄是怎么遭到袭击的,请他仔细回忆一下三天前去了哪里,见了谁,谈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浑身是伤地倒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如果不是一个捡垃圾的老伯发现了他,及时报警,说不定他会死在那里。
罗小雄目光凝滞在警察先生大盖帽的徽章上,好像失了聪,完全听不见他们的问题。
医生说病人受伤严重,很有可能有心理创伤后遗症,恐怕现在不是提问时间,把警察劝出了病房。
两天后,罗小雄可以摄取流质了,可以进行简单的短时对话,尽忠职守的警察们又来了,十分耐心地把前天问过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希望罗小雄能克服肉体上的伤痛和心理上的恐惧,尽最大可能回忆一下自己遭遇了什么,因为发现时他的手机、钱包、身份证、信用卡都在裤兜里,还有三百块钱,似乎不是抢劫。又问他近期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是否同谁发生过金钱、利益、情感上的纠纷?越早回忆起来、越多描述细节就越有利于追捕行凶者,警方一定要把罪犯绳之以法,保护弱者和无辜者,维护社会治安稳定。
罗小雄的目光却比几天前更为呆滞,茫然地望着警察叔叔,回答说:“……我真的不记得了。”
又一次醒来,罗小雄睁开眼看到陌小凯盘着一条腿坐在他床边上,屁股就快压着他的膝盖了,手里还在把玩罗小雄的输液管节流阀。这尊恶神从不尊重规则,也不顾及礼数。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不然医生护士看到他这样不拿病人当病人,早要喊警卫来绑他出去了。罗小雄偷瞄他一眼,皱起眉头,但嘴角不由上扬,罗小雄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看到他高兴,还是无奈的苦笑:“……哎,最近怎样?”
陌小凯摸了摸鼻子,眼望天花板:“最近我通过了考级,四级工。那个宣称要给我生孩子的女的最近没怎么来烦我,不知是不是给什么别的人去生孩子了。最近我们班在一个地下站点安装设备,那里又阴暗又潮湿,缆线沟里到处是土建工人拉的屎,进站干活的人全都给跳蚤咬得死去活来,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