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第2/5页)
这么寒冷的天气,唐潇潇的鬓角却渗出汗来。她从席位上站起来,向饶伟峰简短地描述了事情经过:“我让他终止进近后,通场飞往02号跑道左三边,在10海里程序转弯点等待,可他却按复飞程序,通场后左转,210度航向加入三边,结果就飞到西边山头上去了……”
饶伟峰沉着脸听完,皱眉半晌才点了点头:“你的指挥没错,责任应该不在你。”触发近地告警属于严重飞行事故症候,但唐潇潇也坚信自己没做错什么。事故没定性,在原因和责任的正式调查开始之前,她还得站好这班岗。谁知道下午又出事了,而且又是捷航的飞机!起因是捷航一架飞机发生机械故障,后面的航段自然就要延误了。但因为捷航飞机调配不过来,航班一直延误到傍晚,有几个旅客在焦躁愤怒之下失去了理智,冲入了停机坪和滑行道,还阻拦其他航班的摆渡车。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又有一个人不知怎么的出现在跑道边的草坪上,直接向跑道跑过去。此时一架飞机正准备降落,距离落地时间不到一分钟,情况非常紧急,塔台立刻启动应急预案,唐潇潇也迅速指挥那架飞机复飞。当时飞机的高度只有240米,机头重新仰起,堪堪在最后决断高度前复飞成功。企图穿越跑道的旅客被急忙赶去的场务人员控制住,大闹停机坪的旅客也被带走,唐潇潇才终于结束了紧张惊险的一天工作,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倒是领班主任饶伟峰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头:“看来出去历练一下果然长进不少,起码遇事不慌了。今天表现不错!”
终于下班了!唐潇潇犹犹豫豫地向塔台前面走去。
这回不是劳斯莱斯,也不是保时捷,而是一辆白色的宝马。唐潇潇原以为聂少的车怎么也得是宝马七系,谁知走近一看,竟然是最低配的华晨宝马,和气象部门那个“股神”的车是同一款。
聂卓扬仍然一副酷酷的墨镜,但黑色皮夹克换成了米色细条绒休闲西装,里面小立领斜纹衬衣,潇洒中透着几分书卷气的儒雅。“怎么样,这形象既隐蔽又靠谱吧?”聂卓扬勾着嘴角看向唐潇潇。唐潇潇扫了一眼他脚上的白色运动鞋,口是心非地一撇嘴:“不伦不类。”“没眼光,这叫混搭。再说,我喜欢把白云踩在脚下!”聂卓扬朗声一笑,踩下油门,车子疾驶而出。
唐潇潇见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想起自己这一整天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三百六十度大盘旋,简直惊险万分,于是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慢悠悠地道:“今天捷航又出事了,接连两单,而且都是在我手上。”
聂卓扬果然脸色微变,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放松了神情:“瞧你这样子,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唐潇潇哼了一声,靠到椅背上,继续揉着脖子。过了片刻,聂卓扬又道:“怎么,脖子不舒服?在监视器前坐多了吧?人一紧张肌肉也紧张……”
他果然是憋不住了,这是紧张她呢,还是紧张捷航呢?唐潇潇暗自笑了笑,还是把今天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挑一下他的刺:“捷航这半年总出事啊,而且还总是在我手上。你说这是我倒霉呢,还是我倒霉呢?”
聂卓扬反常地没有顺着她这故意搞笑的语法调侃几句,只是淡淡地道:“不止这几件,你只是都没遇上罢了。”
唐潇潇看他的神色颇有些凝重,便把已经到嘴边的玩笑话吞回了肚里。他也只是表面上不在乎吧,毕竟父子俩没有一辈子的仇,捷航可是他父亲毕生的心血。
此时的两人谁也没料到,这次倒霉的是捷航,而且正是今天发生的两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车子开到民航小区门口,聂卓扬抱歉地道:“本来该请你吃个饭压压惊的,可我妈病了,我得去医院。”
“你赶紧去吧!伯母病了你还来接我,让我多不好意思啊。”唐潇潇说着打开车门下车。
“跟我客气什么。”聂卓扬不以为意。
“我坐班车也挺方便的,不用每次都来接我下班了。还有,我觉得……”唐潇潇扶着车门有些迟疑,按说假扮男友这事到现在已经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是不是可以提前结束了?
聂卓扬摘了墨镜看着她,微抿着唇,认真地等着她的下文。
唐潇潇特别受不了他这副专注中带些深沉的模样,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你这辆车挺好的。”
“不是我的,是借的。”聂卓扬牵起嘴角,又恢复了戏谑的口吻,“让旅客满意是我服务的宗旨。”说完并起右手两指,在额角上虚虚一搭,示意了半个礼,一踩油门,车子疾驰而去,拐了两个弯便不见了踪影。
唐潇潇收回目光,转身缓缓向前走去,心头泛起一丝说不出的失落。冬季的傍晚,太阳落山早,路灯还未亮起,月亮已经爬上了天边,一弯如勾,勾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荣海医院,十九楼VIP病房。聂卓扬放轻了脚步,推门进去。聂舒岚正半靠在床头看书。美丽苍白的脸庞,微微上挑的凤眼,眼尾承载了岁月的细细纹路,却仍不掩那双眸子如黑曜石般动人。
他们母子俩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聂卓扬走过去,伸手就把书收了:“病了还不好好休息?梁姨呢?”聂舒岚见儿子来了,扬起嘴角:“我想吃四喜居的素鸡,她去给我买了。”
说着又伸手去拿那本书,“还差一点就看完了。”聂卓扬低头看了一眼封面:“言情小说?您多大了,十五还是二十五?”“给我嘛,五分钟就看完,正看到关键时刻呢。”小女孩搬撒娇的语气和神情,在聂舒岚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别扭和做作。聂卓扬故意板起脸:“不给,对眼睛不好。我都来了你还看什么小说。”边说边把书远远地扔到沙发上,在聂舒岚床边坐下,“躺好,我给你揉揉。”聂舒岚无奈地笑笑,乖乖躺下,微闭上眼睛,享受儿子的按摩。聂卓扬便揉边问:“这儿什么感觉?疼吗?还是酸?胀?”按完肩膀,再是两条手臂,然后揉右腿,又换到左腿。宽大的病服下面,是密布的伤疤,烧伤的瘢痕,哪怕做了十几次植皮手术,也依旧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聂卓扬不由得看了一眼母亲。五十岁的女人了,没有瘢痕的右半边脸依然算得上美丽,皮肤因为少见阳光而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白皙,眼窝略略凹陷,眼尾的纹路深深浅浅,仔细看,鬓边已有了几丝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