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第4/5页)

叶茹抓着林宇凡的手,掰开他的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那里有一只腕表,并非一般女士手表的精致小巧,而是很新潮的款式,有着宽宽的真皮表带。

叶茹牵引着他修长的手指,一点点解开表带。

林宇凡的指尖一顿。那下面,在滑如凝脂的皮肤上,有一条细细的疤痕,虽然很浅,可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我用了那个男人留下的剃须刀片,我以为一切都会结束,谁知等我醒来,伤口竟已经凝结了。当时看见母亲又惊又怕的样子,我真庆幸自己没有死成。”叶茹的手握上林宇凡的手腕,“后来我才知道,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割断桡动脉。你,怎么就那么狠,忍心让你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父母?”林宇凡轻笑一声,摇头,“想听我的故事吗?我家在离滨海不远的一个小镇,我父母都是教师,虽然不富裕,可我们一家三口很幸福。但这一切在我小学五年级的一个雨夜终结了,父亲被车撞倒……”

林宇凡说到这里,紧紧地攥起拳头:“如果不是肇事司机逃逸,父亲是有救的!母亲病倒了,没办法再走上讲台。父亲最后的抢救费还欠下好大一笔债,由于找不到肇事司机,得不到赔偿,我们的生活一度陷入困境。就在那一年春节过后,家里来了个叔叔,他说他是父亲的老同学,他把我们母子俩接到滨海,给母亲治病,资助我读书,还说……”

林宇凡闭了闭眼,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颤抖:“他说他会把我当儿子一样对待。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们母子俩的恩人,直到我母亲临去世前告诉我,他其实是……”

林宇凡说不下去了,攥着百叶帘的手背越紧,甚至爆出了青筋。

叶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去了?”林宇凡苦笑,“那为什么我又会遇上一场车祸?这就是命吗?”

“不。”叶茹摇头,“我从来不信命。你现在不是已经站起来了吗?将来你一定能够甩掉这副拐杖的!”

“我也不信命。”林宇凡长叹一声,又看向窗外,“我第一次见到潇潇,是在高一的夏天。我们几个同学在阿卓家打牌,阿卓输了,出去买东西,过了好久,却带了个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女孩回来,说是他的邻居。可他当时脸红了,他平时在学校和女生们打闹,从来不会脸红的,所以被我们取笑了好一通。

“转年潇潇真的考进来了,开学第一天,他鬼鬼祟祟地拿了根钉子,把她的自行车胎戳漏了,然后得意扬扬地跟我说,等着放学后潇潇主动来找他帮忙。谁知下午自修课他调皮捣蛋被老师留堂了。我一来是好奇,二来也想着她一个女孩子,第一天到一中上学,人生地不熟的,就想过去帮帮她。隔了一年多,我还认得她,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见过我了。”

林宇凡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无论如何,我们就这么算是认识了。阿卓还是小孩子心性,总是一有机会就捉弄她。她每次都一副委委屈屈要哭不哭的样子,可又不见得有多生气。在球场边追逐阿卓的目光,还是那么亮亮的。每当她那么看着阿卓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不舒服,就想,为什么没有人那么看着我呢?默默的、深深的、温暖的,只有妈妈想起爸爸的时候,才会那么看着我……”

“后来我明白了,那种感觉是嫉妒。阿卓总是那么阳光、开朗、热情,他可以对一个人无条件地好。而我,学习再好,也还是不如他受欢迎,做什么事都患得患失,总也放不开。

“那一年滨海一中的迎新会正赶上中秋节,篮球场上拉起绳子,挂满了一排排的灯谜,还有对联、诗词接龙擂台赛。阿卓拿了张条子来问我,那上面字体清秀地写着一行诗:‘山有木兮木有枝’。我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女孩子含蓄地向他表白呢,阿卓那个家伙真傻,除了课本里的,从来不读什么诗词歌赋,他怎么会看得懂?我故意把下一句改得南辕北辙,想让他在女孩子面前也出回丑。谁知道,那张字条是潇潇写的!当我看见她的眼泪,突然就觉得心里很痛、很痛。

“那时候因为母亲病重,我的心情非常不好,脑子里乱乱的,书也读不进,成绩直线下降。转过年就要高考了,我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会毁了我一辈子的前程。于是我一个人躲到学校角落里抽烟,被潇潇发现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抢过我的烟丢到一旁,然后从背后抱住我,那么紧,那么暖。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要真心真意对她好,一辈子。

“可是没过多久,母亲就病逝了,我在母亲临终前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和阿卓不再是好兄弟了!我不想把潇潇卷进来,很庆幸和她还没有开始。但我又舍不下她,我和安琪走到一起,更多的是因为安琪是她的表姐,我可以有机会经常看到她,知道她的消息……”

林宇凡说到这里,用力拍了拍自己胸口,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我把这里层层包裹,用冰封住,只想着若有一天她真的投入别人的怀抱,这里,不会那么痛!我不敢爱,又舍不得放下,只好让仇恨充满我的人生,终于变得连我自己也不认识了。两天前,那个一直喜欢阿卓的女孩联系到我,告诉我阿卓包了一架飞机。她说只要我回来,出现在潇潇面前,潇潇就绝对不会上那架包机。她许诺帮我完成我想做的事。我答应了,你看看,我有多卑鄙多无耻?”

叶茹扶住他的肩,柔声道:“可是你放弃了行动,你爱她,所以你才放她走……”

“我哪里有那么高尚?我是已经没了任何留住她的资本。”林宇凡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你知道吗,回来时在飞机上我闭着眼小憩,当你走到我座位旁,俯身用温柔关切的声音对我说‘请系好安全带’时,有一道光,正正打在了我的眼睛上。你走开,那束光也消失了。当时我就感觉,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带我远离黑暗,远离一切邪恶……”

叶茹心中一颤,那束光,不过是他的邻座不小心错按了他头顶的阅读灯而已。但她没有说破,只问:“所以你下飞机时约我今晚去时光酒吧?如果,我今晚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