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上人间情一诺(第5/7页)
“是的,当飞行高度达到三万五千英尺时,由于客舱内的大气压力、相对湿度以及空气的质量与地面存在一定的差异,无论是葡萄酒还是我们的嗅觉和味觉,都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葡萄酒的酸度和单宁会被强化,糖分和酒精的感觉则会减弱。地面上的好酒,在空中,也许就不一定是好酒了。”聂卓扬娓娓道来,声音和缓中透着专业的自信。
旁边好奇观望的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尤其是小姚,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是咱们星航的明星机长!”从后面走过来的叶茹低声对小姚说。小姚顿时露出一脸的钦佩之色,要不是顾忌有这么多乘客在,她差点就激动得鼓掌叫好了。
“既然如此,你们就不应该选择酸度过高、单宁过重或口感太柔顺的葡萄酒,而是要寻找果味均衡的葡萄酒。”男子淡淡一笑,低下头把玩手中的酒杯。“您的意见我会记下反映给公司的。“叶茹走上前,声音温婉,“那么现在我给您换一杯波尔多酒庄的爱侍图尔抑或碧尚拉兰迪?”“不用,给我杯矿泉水就可以了。”男子的薄唇向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重新戴上耳机,将座椅放倒,合眼靠到头枕上。叶茹没有再说什么,只递给聂卓扬一个感谢的微笑,转身离去。唐潇潇看着叶茹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聂卓扬,竖起大拇指:“聂机长,你真厉害!”直到飞机降落,男子就那么半躺着听音乐,再没出过声。“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莫斯科机场,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四点,当地时间中午十二点,地面温度摄氏零下15度,华氏5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等飞机完全停稳后,请你再解开安全带,整理好手提物品准备下飞机。从行李架里取物品时,请注意安全。您交运的行李请到行李提取处领取。需要在本站转乘飞机到圣彼得堡的旅客请到候机室中转柜办理。感谢您选择星翼航空公司班机,下次旅途再会!”
叶茹拿起广播器,念了一遍中文,又念了一遍英文。前舱空乘小姚看了看第三排的那位乘客,见他已经调直了座椅靠背,耳机也摘了,却仍在闭目养神。飞机平稳落地,准点到达。叶茹又拿起广播器:“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已经完全停稳。由于停靠廊桥,请您从前登机门下飞机。谢谢!”乘客们纷纷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拿行李。按理来说前面头等舱乘客先行,那男子却仍旧坐着不动,甚至眼睛都还闭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唐潇潇以为他睡着了,便拍了拍他的肩头:“先生,飞机已经到站了。”男子这才睁开眼,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解开安全带,先从口袋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然后缓缓站起来,从头顶上方的行李架拿下随身的包和外套,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修长的手指不经意般掠过前面一个个椅背。顺着舱壁走到机舱门口,男子扶着舱门,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说:“如果有缘再相遇,一定请你们喝一杯!再见!”聂卓扬淡淡一笑:“欢迎下次再乘坐星航班机。”
男子抿了抿唇,微微点点头,转身,缓缓穿上外套,然后垂了头,似是犹豫了一下,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黑色的金属杆,一节节拉开至半人的长度,朝地面点去。
唐潇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根细长的金属杆,原来是根盲杆!在莫斯科机场停留了两个小时,随着又一次起降,飞机终于抵达圣彼得堡。圣彼得堡由彼得大帝兴建,曾是沙皇时期俄罗斯长达两个世纪的首都,因为靠着波罗地海,反倒没有莫斯科寒冷,但扑面而来的寒风仍然让唐潇潇打了个寒战。聂卓扬抬头望了望墨黑的天,默默地把带着体温的围巾解下来缠到了唐潇潇的脖子上,然后握住她冰凉的手,一起揣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此刻任何苍白的安慰都显得多余,他会和她一起面对前方的黑暗,他会在寒冷的冬夜,竭尽一切可能,给她温暖。
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圣彼得堡正处在梦幻般的冬季,涅瓦河静静地蜿蜒在薄冰下,两岸洛可可式的建筑灯火璀璨,映得远处大教堂的尖顶仿佛要冲破穹庐。
唐潇潇站在桥上,仰起头。天空呈现一种半透明的墨蓝色,仿佛有什么被遮住了,是太阳吗?“都已经快到中午了,为什么太阳还没有出来?”唐潇潇喃喃自语。聂卓扬伸臂搂住了她,他们都知道圣彼得堡靠近北极圈,这个季节正是处在“极夜”现象之下。他叹了口气,手臂更紧了紧:“潇潇,我们回去吧。你爸爸还在家等着你呢。”“我也想回去啊,可我这么空着手,怎么向爸爸交待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唐潇潇终于忍不住哽咽。情人节之夜,283名乘客和15名机组人员,永远地长眠在了异乡的波罗地海,没有遗体,也没有遗物。在圣彼得堡三天,众家属最终只等来这样残酷的结局。“妈妈再也看不到日出了……”唐潇潇垂下头,咬住了嘴唇。“黑夜在等待黎明,而我,在等待永远不会降临的阳光!”不远处有人大声说着中国话。
唐潇潇扭过头,只见河边的一张长椅上坐着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子,正向他们举起酒瓶:“姑娘,来一杯伏特加,你会喜欢的!”
俄罗斯人嗜酒,这种情景很常见,但这个人的普通话很纯正,应该是中国人,而且听起来有点耳熟。唐潇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拉着聂卓扬走下桥,向那个人走去。
果然是个中国人,而且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他的眼窝深邃,眼睛不算大,但形状很好看,只是双眸却黯淡无光,俊逸的面容略显苍白。唐潇潇认出来了,竟然是飞机上的那个男子!“我的酒量很好,伏特加可以让我醉一场吗?”唐潇潇问。“你想醉?”男子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那你找对人了,跟我来。”聂卓扬本想拉住她,却在最后松了手。自得知噩耗之后,唐潇潇一滴眼泪也没流,可他知道她心里有多痛,他真怕她憋坏了。如果能让她发泄出来,那么不妨让她醉一场。
男子带着他们沿涅瓦河缓缓前行,很奇怪那天中午的莫斯科天气晴好阳光灿烂,他戴着墨镜,持着盲杆下的飞机,如今在圣彼得堡极夜的墨黑天空下,他反倒没有掏出盲杆。虽然走得比一般人要慢,但还是无法让人相信他是位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