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中 第二十章 无计话别离(第4/11页)

而夏初则找到了章仁青,让他安排一下,她要找德方班班主问话。章仁青遣人去了,自己陪夏初在花厅坐着。夏初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虽是显得颇为疲惫,神色间却并无异状,这才问道:“章管事,昨天验尸时我见月筱红身上有不少淤青和伤口,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章仁青听完没有什么惊异的表情,也不紧张,点点头回道:“这些日子月老板在学刀马旦的戏,磕碰也是常有的。”

“学刀马旦?她以前不唱的吗?”

“是。月老板身子骨不太好,但要强,前些日子让蓝素秋挤对了几句,便铆了劲要把刀马旦也拿下来。”章仁青苦笑了一下,继续道,“班主本劝他不必的。他的嗓子悲腔更好听,青衣无人能出其右。原本这次进宫要唱的那出《游龙戏凤》是花旦戏,若是得了皇赏,花旦也算是坐稳了。可惜……”

章仁青的话里透出浓浓的遗憾,月筱红一死,进宫已是全无希望了,与这样的机会失之交臂,大概会成他这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夏初听见“游龙戏凤”四个字,恍惚了一下。她记得黄公子在泰广楼给她讲过,也说月筱红的嗓子唱青衣正旦更合适一些。那时他离她很近,笑容温和清浅,低声侃侃而谈,锣鼓点与叫好的声音震耳嘈杂,却仍盖不过他那好听的声音去。

可这才不到月余,黄公子品评的月筱红不在了,连黄公子也消失了。

“夏捕头?”章仁青见夏初出神不说话,便唤了她一声,“可是想到什么问题了?若有什么想问的,您尽管问就是。”

夏初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才又问道:“刚才你说月筱红要学刀马旦的戏,是因为被蓝素秋挤对了几句,具体是怎么回事?”

章仁青理了理袖口,颇无奈地摇摇头:“月老板戏好人红,素秋也是唱旦角的,心里一直不太服气,言语上给月老板添添堵也是常有。素秋唯一强过月老板的就是这刀马旦的身手,那天练功缨枪指到了月老板的脖子,把月老板给惹恼了,这才有了学刀马旦的事。唉,这自小扮了女人唱戏,性子也都像女人似的了。”

“缨枪指到月筱红的脖子?是玩笑的?”

“玩笑的……”章仁青说着便看了看夏初,“夏捕头的意思是怀疑素秋……”

“没有。”夏初摆了摆手,“现在也都只是问问,章管事不用想太多。”

说话间,便有个十来岁的小子扶着班主走了进来。班主约莫有五十多岁的模样,头发花白,一身青色的布衣裤,脸色蜡黄,精神十分不好。

章仁青起身让班主坐下,两厢介绍了一下。班主姓程名世云,是德方班开班老班主的儿子,自小跟着自己爹学了戏,老班主过世后便接了这班主的位置,一辈子没离开过戏班子。

章仁青低声对夏初道:“月老板是班主从小带大的,跟亲子也无异了。月老板去了之后班主便病了,这才将能下床,您多担待。”

夏初表示理解,再看程世云,眼里便多了几分怜悯之意:“叨扰程班主了,逝者已去,您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才好。”

程世云喉头动了动,点头间眼圈便红了,呜咽一声,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夏初叹了口气,对章仁青道:“我有些话想私下里问问程班主,不知方便不方便。”

章仁青自然不会说不,让人找了个软垫来撑住程世云的后腰,带上门,将花厅留给了夏初。

“程班主,月筱红是女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夏初开诚布公地先把这个撂到明处,后面的话才好问。

程世云一听这话,愣了愣,随即胸口颤颤地喘了几口粗气,闷声哭了起来。夏初慌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劝,生怕他情绪激动再昏过去。

紧张地等了好一会儿,程世云才缓缓平复了情绪,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沙哑着声音道:“小九啊……小九命苦啊!”

“是不容易,一个姑娘家……”夏初附和着说道。

“她来的时候才这么点大。”程世云颤巍巍地比画了一下,“眨眼十多年了,学戏苦啊,一个小闺女也熬过来了,这正好的时候……正好啊……”

“程班主节哀。”夏初看程世云情绪又有点激动,赶忙岔话道,“刚才听章管事说,月筱红这阵子正学刀马旦的戏,可有此事?”

程世云点点头:“她哪怕只唱青衣也够吃一辈子的了,偏要难为自己。那孩子要强,摔打得尽是伤也不吭气,我心疼她,她就说没事,怕年纪再大点儿想学也学不成了。”

程世云沉浸在回忆里,脸上微微地见了点儿笑容:“有时候倒觉得她是亲的,与我一样,都痴戏。听见那西皮流水,听见胡琴儿就打心里那么爱……”说着说着,表情又哀戚了下去:“这么年轻轻地去了,那把嗓子以后还往哪听去呢。”

夏初被他带入了情绪,也跟着感伤起来,托着腮,听他把月筱红过往的事儿说了好半天。直到程世云亏了气力,咳嗽起来,夏初才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不禁把自己骂了一番,敛了敛精神问道:“程班主,这德方班里有与月筱红有过节的吗?”

程世云抬起眼皮看了夏初一眼,沉沉点头:“那倔六子。”

“倔六子?”夏初眨眨眼,“您是说汤宝昕?”见程世云点头表示肯定,不禁纳闷道:“汤宝昕不是与月筱红关系很好吗?昨天问过他,他说当年还是他带着月筱红投奔的德方班,磕破了头您才收下的。”

“那是从前。”程世云哼了一声,捂着心口缓了缓气息,不屑地道,“那时候收下他是看他身板还不错,也是个有情义的孩子,但终究资质一般了。现在小九儿唱成了角儿,红透了西京城,他想求娶,倒不知安了什么心思。”

“您的意思是月筱红并不想嫁他?”

“小九爱戏,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才有的今天,嫁他?凭的什么!”程世云说得激动,一瞪眼,痰气上涌便费力地咳了起来。

夏初浅浅地抽了口冷气。心说到底是演戏的啊,昨天她瞧汤宝昕的样子,可丝毫看不出端倪来,只觉得是一对青梅竹马抵不住老天捉弄,造化弄人。

夏初有点头大。

按金二顺所说,他发现了月筱红的异状去喊人,第一个进屋的就是汤宝昕,而最后给月筱红装殓的还是汤宝昕。如果月筱红真的是被害身亡,那么依程班主所言,汤宝昕的嫌疑颇大。这事儿还真不好问了。

程世云那边情绪几个起落之后已然撑不住了,夏初只好先让人将他扶去休息了。出得门来见常青正搬了把椅子在墙根躲阴凉,端着茶,看着院子里一帮光头小子背词儿练功,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