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下 第二十一章 相思几处愁(第7/10页)

苏缜垂眸看着,轻轻摩挲,手指划过圆润的葡萄和缠盘的枝蔓,心中纷乱如斯。

紫玉透彻,那一道浅浅的绺裂在凝视下变得分明,像谶语一般早早地就在了,终于是画在了心上。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偏偏造化弄人。

他沉默片刻,又将坠子仔细地拢进了袖中,站起身来。安良上前半步听候差遣,苏缜却什么都没说,慢慢踱步走出了书房。

外面已是日头西斜,白花花的阳光换作了耀眼的橙色,天地一片金黄。有昏鸦惊翅而起,聒噪地叫着飞进天空。

苏缜看着它们飞过宫宇,飞出皇城,直到再也寻不见踪迹。他的影子被拉长在金砖玉台之上,静静伫立着,唯有衣摆随风轻颤,似欲飞而不能,被那些鸟儿抛却在了这里。

安良不忍他的孤清,上前半步轻声道:“皇上,您忙了一天,歇一晌吧,奴才这就命人传膳。”

苏缜浅浅点头,收回目光转过了身,暮鼓之声不期然地咚咚响起,他又循着那声音看过去,直到余音消散。

“一天了……”苏缜轻声地说,低下头,眼中一片落寞。

夏初也听见了鼓声,起身推开了门,站在廊庑下望着天空。夕阳透过府衙院中老树层叠的树叶,明灭如灿灿金铃,也有倦鸟归巢也有鸦叫声声,一如她生辰那天飞驰在官道上看见的。

只是境随心转,那天的心情只留在了那天。说走就走的旅行终有回来的时候,理智也终成了感情的桎梏,岂能真的奋不顾身。

相见已是恨晚,那么相别得早一些也好。夏初对自己说。

她一下下默默地数着暮鼓,觉得自己就像那鼓,被敲得空荡荡的。酉时了,她一点儿都不想回家,怕触景生情,怕反复想起,那感觉格外孤单,好像连自己都不陪着自己了。

郑琏踏着鼓声匆匆地跑了进来,远远瞧见夏初便扬着手高声喊道:“头儿!找着了!找着了!”

夏初敛起四散的神思,对他招了下手,快步迎了过去。郑琏气喘吁吁,把手中的一个小瓷罐递给了夏初,有些兴奋地道:“就在月筱红屋里的那个斗柜抽屉里,一翻就翻着了,您看是不是这个?”

夏初瞧了一眼,瓷罐不太精致,红布包软木塞的盖子,上面清楚地写着“广济堂”三个字。她揪开盖子借着光瞧了瞧,里面褐色的药膏不太多,闻了闻就是一股中药味。

她又把盖子扣了起来:“酒呢,问了吗?”

“问了问了。”郑琏忙点头道,“但后厨的厨子说记不清楚,那天早起就出了事,谁还顾得上看这些零碎,但后厨确实是有酒,班主好喝两口。”

夏初听完便让郑琏先走了,自己拿着那瓶药想了一会儿,跑到府衙后院去找厨子养的那条狗,准备先试试到底有毒没毒。

那条叫银子的狗见了夏初,尾巴摇得欢快,挣着脖颈上的链子原地跳脚。夏初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呵呵地吐着舌头。夏初心软得一塌糊涂,看了看手里的药又看了看银子,起身走了。

夏初又到伙房旁边去找猫,经伙夫指点才寻到窝在柴房角落里的那只花猫。花猫警惕地看着夏初,把怀里正吃奶的小猫仔搂了搂。夏初便又退了出去。

“张六,你这儿还有没有什么活物?”夏初问伙夫道。

“昨儿买了口猪还没杀,捕头您要干什么?”

“我想试试毒。”

张六正打了个哈欠,被夏初惊在了半截儿,张着嘴看着她。夏初干笑了两声,“那……有活鱼吗?来一条,大一点儿的。”

蒋熙元与白大人说完了事,出来找夏初,想带她一起去吃个晚饭,到了捕快房却没找着她。裘财值班,郑琏还没走,正与他说着话。蒋熙元进门时只听见了“王槐”两个字,便顺口问道:“王槐怎么了?”

裘财和郑琏赶忙站起身来,给蒋熙元问了个好,郑琏道:“王槐没怎么,就是我今天出去的时候碰见他了。他现在混得倒是挺齐整,见着我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拿话刺了他几句。这正跟裘财念叨呢。”

蒋熙元嗯了一声:“瞧见夏初了吗?”

“瞧见了,我刚回来把药给她,她往后院去了。”郑琏道。

蒋熙元到后院看见夏初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对着一个木盆说话,张六蹲得远一些,捂着嘴,也盯着那个木盆。

蒋熙元悄悄地走过去,张六看见他要开口,却被拦住了。走到近前,只听见夏初对那木盆说了一声“早登极乐”,又双手合十拜了拜。

蒋熙元笑了一声:“你在这儿作什么法呢?”

夏初回过头对他道:“试毒呢。”

蒋熙元这才往木盆里看去,里面一条一尺多长的鲫鱼已经翻了肚皮,死鱼眼瞪着天,模样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让他觉得有点恶心,便别开了眼去。

“有毒?”

夏初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只用柴火挑了一点点,死得极快。”她把药罐拿在手里,道,“这是郑琏在月筱红的房间里找到的,就在那个斗柜里。如果这就是汤宝昕给她的那一罐……”

“如何?”

“大人觉得汤宝昕的嫌疑大吗?”

蒋熙元略想了一下,弯了弯唇角:“你的意思是,就算这药是汤宝昕送过去的,可毒却不一定是他放的。”

“月筱红的头面首饰都被拿走了,说明停灵期间一定有不少人出入过她的房间,汤宝昕更是。如果毒是他下的,他得有多自信才毫不心虚地让这罐药留在斗柜里,总不会是忘了吧?”

“不过这也只是按常理推测,不能用来排除汤宝昕的嫌疑。”夏初掂了掂那罐药,轻轻地皱了皱眉,“月筱红手上的伤口不大,按说抹得也不会很多,什么毒这么厉害这样子就能让人毙命?毒药我不太了解,大人懂吗?”

蒋熙元摇头:“不懂,就知道一个砒霜一个牵机药,平生还没机会见过被毒死的人。”他把药拿过来瞧了瞧,“先去审汤宝昕吧。”

府衙的监牢里,牢头正和一个年轻的守监喝酒聊天,见蒋熙元和夏初进来了,便抄起桌上的酒壶飞快地往旁边竹篓里一扔,躬身迎了过来。

“酒是藏了,你这一口酒气要怎么藏?”蒋熙元问他。那牢头浑身一紧,软了膝盖就要跪下去。蒋熙元摆了摆手,“行了,汤宝昕处,引路吧。”

牢头连说了几个以后不敢了,这才从墙上把灯笼摘下来点上,直嘱咐着夏初和蒋熙元脚下小心。牢房里没有灯,是怕犯人会拿灯火把牢房点了,廊中倒是置了几盏油灯,可油少灯如豆,根本没什么用处。牢头的棉纸灯笼晃悠悠地照出一小片昏黄的地面,夏初低头走路,眼睛瞪得都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