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下 第二十六章 你我皆凡人(第6/10页)

他愣愣地看着那叠衣服好半晌,心里的那一点点希望再也不见,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胸口,堵得发疼。抬眼看见墙上的那幅画,一如原来那般规整地贴着,画中的夏初也像从前那样浅浅地笑着。

蒋熙元伸手想要扯了去,手碰到那张纸,却转而在夏初的脸上浅浅一抹。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画中人的笑意嫣嫣,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

造化弄人,真是好生讽刺。

那日原平山半日,他听她说不愿入宫时的那刻松心犹记,可这不过一个月的工夫,自己所做就变得那样可笑了起来。

他给她选择,可皇上却不给他们选择。那时而漫过心头的隐忧与惶惶,如今终于还是成了真。圣意面前,他微不足道,夏初亦是微不足道。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无尽的嘲讽。唇角轻轻地抖着,泪已盈眶,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酸苦滋味直压心头。

片刻后,蒋熙元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安良将夏初送到了内廷,嘱咐了尚仪姑姑好生照顾着,只教导礼仪宫规,万不可苛待。得了姑姑的保证后这才往御书房复命去了。

苏缜在与礼部尚书说着选秀之事,见安良奉了茶进来,心头蓦然一紧,随即匆匆与尚书说完了事,便让他退下了。

安良见了礼,眼底颇有喜色,不等苏缜问便上前道:“启禀皇上,夏典侍已经接进宫中了。按您的吩咐先送去了内廷,奴才也嘱咐过姜尚仪了,皇上尽可放心就是。”

苏缜默不作声地听完,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沉了沉才问道:“夏初……可有说什么?”

安良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大抵是宣旨有些突然,奴才劝了几句便也没事了。”

苏缜睨了他一眼:“照实说。”

安良一凛,屈膝跪了下去:“皇上,确是没什么。只是皇上您待夏典侍的一番心意,奴才擅言了。夏典侍是通透人儿,心里定是明白的,也自是感怀于皇上一片真心。”

苏缜看了看他,将茶盏放下,起身踱到了安良身边:“你起来吧。”

安良松了口气站起身来,谢字还未出口,就听苏缜又道:“何必巧言遮掩?朕知道,以夏初的性子,该是不愿意进宫的。”

“皇上……”安良暗暗一惊,开口又要说点儿什么,却被苏缜抬手拦住了。苏缜捋下手腕上的坠子,放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深宫寂寂,朕想逃却终归还是要回来,拖了她入宫,是朕自私。”

“皇上。”安良近前一步,躬身道,“这入宫奉君乃是子民百姓天大的福气。无论招考女官还是选秀,谁家不是争抢着想侍君左右呢?”

苏缜若有似无地笑了一笑。侍君,侍奉的是身份,是权力,而不是他。他不在意也不稀罕那些侍奉,他想要的是陪伴,是情感,是真正属于苏缜的感情,而不是皇帝。

他是自私,就这样一纸圣谕压下来将她接进宫中。可他放不开,更不敢给她选择,怕她对自己摇头,怕她退去半步再与自己告别,那便是永远的再无相见。

一个多月,难忍难咽到了如今,生生地熬着、忍着,不知何时才能放下。倘若他永不知夏初的身份也就罢了,也许事情真的也就是这样了。

可既知道了,他又如何再骗自己,那压在心底的爱恋不再苦涩,却又成了煎熬。想见她,想要她,想这生都再不经历那样的告别、那样的痛苦。

他知道她对自己有情,他猜她畏惧自己的身份。可他不要她怕,他要她再以如今的身份认识自己、看着自己、爱上自己。

自私便自私吧。既然情难舍,爱难离,那就搏上一把,总好过日后悔恨,好过漫长人生里无尽无数的自问:“如若当初……”

皇宫内廷位于西侧,掌管宫内一应事务的女官,除了在各宫服侍的之外都居于此。念及苏缜至今也不过只有一个中宫,这个范围基本可以囊括进全部女官队伍了。

姜尚仪是四品御前待诏,比夏初高了两个品阶,年纪大了一倍,面相方正神情端肃,颇有点男版姚大人的意思。

夏初顶了一头靠假发撑起的发髻,走得很小心,直怕一不留神整个头发就会掉下来,惊悚了别人。身后两个低阶的采女,原是准备为她拿包袱的,结果她什么都没带,换了这身衣服两手空空便来了。

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倘若今天是离京去了别处,或许那些曾经珍藏的东西她会带着留作记忆,而今却是进宫。

曾经给她回忆的那个人让她进宫,那么回忆似乎也不是很重要了。

夏初的心情颇是复杂,有一点儿再见故人的期待,也有一点儿故人不再的感慨。全变了,她不知道再见苏缜会是什么样的情形,究竟是熟悉,还是完全的陌生。

事情来得太突然,像平地里走着走着一脚踩空,不期然便掉到了另外的天地里。前一秒还说笑着的人,回转头的工夫,就不见了。

夏初穿着浅绯色的宫装,团领窄袖,遍绣菱纹,束着浅紫色的腰带,脚踏着与装同色的厚底宫鞋。这是五品女官的服制,色系像一碗草莓冰淇淋,她实在不是太喜欢。

低头看了看,便又想起那日在莲池边,蒋熙元说要第一个看她穿女装的话来。当时只是玩笑,自己还讽刺了几句,觉得肉麻兮兮好不恶心。而此刻再想起,心中却泛起异样的愧疚来,酸酸的,有那么一点儿想哭。

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是不是还在国子监,晚上会不会去安丰坊找她,寻她不到会不会着急。若是知道她被苏缜接进了宫中,又会作何想。

思及此,夏初不禁暗悔自己没能给他留下点什么话。可当时自己被按在那儿换衣梳妆,想留言也是不太可能。她又想,早知如此,从府衙一休假就应该逃出京去,躲开这一遭;又或者她不该拦着蒋熙元给她换个住处。

可谁能想到呢?现在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她记得在原平山上时,蒋熙元曾许诺会护她自由,可现在夏初却希望他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她对朝堂之事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一个君一个臣。苏缜有一百种方法能压得他再难翻身,可他却没有一种方法动得了苏缜。

只盼着蒋熙元被别的事绊住,近几日都发现不了她的去向;盼着自己能见到苏缜,劝他把自己放出宫去;盼着蒋熙元那些誓言信语不过说说而已。

但这些盼望她自己都不太相信,想得越多便越担心,担心得整个人都有点发慌,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