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9/26页)

蒋甜茫然了三十秒,突然道:“你撒谎,你为什么要撒谎?你害怕秦老师知道你是同性恋么?你……”她还想继续说什么,被听不下去的头儿厉声打断:“蒋甜,够了。”

整个过程当中,秦漠一直在不紧不慢地包饺子。头儿这声稍微超出正常分贝的命令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蒋甜不仅没够,反而神情扭曲,腾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我崩溃道:“秦老师,你看清楚她,她骗了你,她十六岁就有个孩子,刚进我们学校的时候还给医学院的林乔学长写过情书,就发在校内BBS上,把人家钓上手了又立刻甩了,她的人品大有问题,她配不上你……”

我手一抖:“你说什么?什么情书?”

她眼眶泛红:“你还装蒜,你敢说你研一刚进校的时候没有在校内BBS上写情书向林学长示爱?林学长还在BBS上回应了你,但你再没出现了,林学长就又去你们家楼下等你,风雨无阻守了你一个多星期,你也不见他一面,后来他淋了一夜的雨,又自暴自弃抽烟喝酒,重病了一场,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你追人的手段差劲,处理感情的手段差劲,为人更是差劲,没有比你更差劲的人了,你哪里配得上秦老师?”

我头脑一阵一阵犯晕,而回忆研一入学,只记得进校没多久外婆就犯病了,我向导师请假,带着颜朗回家照顾外婆照顾了近一个月。搜索记忆,根本不能找到所谓校内BBS和所谓情书的半点影子,更没有林乔在我家楼下等我等了一个多星期的浪漫印象。少年时代曾在别人家楼下跪过两天,我深深明白此事的不易,要是有谁在我家楼下等我一个星期,只要不是揣了菜刀来砍我,基本上我不可能避而不见。

我抬头去看秦漠,他正拿纸巾擦手,动作依然从容平和,即便我目光强烈,也不见他有抬头趋势。按照小说创作规律,蒋甜这番发言势必在他心中造成某种影响,而短短一分钟内我已做好最坏打算,大不了他终于想通,觉得我确实不值得他花那么大心思,决定将我和颜朗从这幢房子里请出去。好在我和颜朗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适应能力不凡,即使再搬回去住二十平米的小房子,也不会有太大心理落差。房子不过是个躯壳,混得好的人虽然可以同时拥有几个躯壳,但长期在好几个躯壳之间辗转,多少令他们的人生显得漂泊。我和颜朗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躯壳,能够遮风挡雨足矣。当然,这主要是因为现目前我们没钱,如果有钱的话我们也不介意多几个躯壳。

颜朗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要中伤我妈妈,请你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很久我都没再看过他这样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大三暑假回去碰上他和住一条街的小胖子打架,起因是小胖子骂他有娘生没娘养,颜朗用拳头狠狠教训了一顿小胖子,并表示再让他听到这样的话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满地找牙,那时他就懂得很多成语。而最后结局是我拉着颜朗郑重到小胖子家道歉,主要是外婆需要仰仗街坊邻居们照顾,而小胖子他妈正好是居委会主任。

蒋甜执拗地看着秦漠,眼神热得几乎喷出火来,大家都惊讶地望着她,秦漠还在低头擦手,关于我到底配不配得上他这个问题,始终没有发表见解。我想他多半犹豫了,与其被他先放手,不如我们先下手。我望着天花板道:“没想到好好一个庆功宴变成这样,那什么,颜朗,把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还给秦老师吧,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过自己的生活……”

定格在蒋甜身上的视线齐刷刷转移到我身上来,秦漠终于放下纸巾,手搭在沙发扶臂上,半天,说了句严重脱离主题的话,他说:“宋宋,我时常害怕,我已经老了,而你还这么年轻。”

他穿着银灰衬衫搭黑毛衣,简简单单坐在那里也是万种风情,就像从海报里走下来一样,成熟沉稳沉甸甸的魅力,毛头小子们看了简直要含恨而死,然后他说:“我老了。”斜眼看在场的毛头小子们,大家都在拼命克制自己不要立刻冲上去扁他一顿。

所有人都在静待他的下文,蒋甜尤其目光灼灼,而他完全忽视,如入无人之境,只是眼里含笑,望着我缓缓道:“你这个人在生活方面迷糊又马虎,偏偏学习和工作死脑筋,一做起自己的事情来就忘记吃饭,还常常忘记吃药,哦,对了,今天给你送去的药你吃了没有?”

我一摸口袋,冷汗道:“呃,忘了。”颜朗立刻跑去倒开水。

他有五秒钟没说话,再开口时已经转换话题:“作为一个女孩子,你为人太过强硬,好像不需要谁在一旁看着你你也可以活得很好,老实说,一般男人在你面前很难得有成就感,因为男人该做的事你全部都做完了。”

我一方面觉得他今天思维太跳跃,一方面把拳头捏得嘎嘣响,而他不为所动,继续数落我:“对待感情也缺乏跟你同样年龄的女孩子的热忱,我推一下你动一动,我不推你就有本事永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部分时候喜欢当缩头乌龟……”

蒋甜斜眼瞟我,眼神中荡漾着某种不知名的光辉。我被她这个眼神刺激,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立刻打断他:“这不是缩头乌龟,你站到我这个位置就容易搞懂了,这个只是保护自己的手段而已,你看,我们家就我一个顶梁柱,不能轻易倒下去,所以才要好好保护自己,这个是为家庭负责。你说你要是哪天把我甩了,我还得照样过日子啊,人的感情是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的,对你投入得多了,要我们分开了,对你的感情全部转化成自杀的热情怎么办,当然我知道男的虽然嘴巴上说不乐意看到有人为自己要死要活,其实心里边巴不得每一个和自己交往过的女的都曾经为自己要死要活……”

他笑道:“我说一句你就要还十句。”

我默不作声,忍了半天道:“你白白批评我这么久就不能允许我小小反驳一下?我既然有这么多缺点,那我们好说好散……”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流动极为缓慢,岳来拉了我一把,低声道:“这样的话不是能随便说说的。”

秦漠摇头笑着叹了口气:“既然你非要说那是缺点,那我巴不得你的缺点越多越好,最好多得没人可以忍受,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了。”又对岳来道:“你别管她,随便她说,我就是担心她压力太大,多发发牢骚也是一种发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