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2页)

罗伯握起双手。

“可我还是继续约她出去,第二次就好了一点。其实如果她愿意开口,也可以很幽默。我越了解她,就越喜欢她。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爱上她了。我并不在意她脸上的那个东西,我从来不在意,直到去年都没在意过。可是她自己在乎,她一向都在乎。”

他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二十年,我们生了七个孩子。每一胎她哺乳的时候,那个东西就好像会变大一些。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她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是我们的每一个孩子,连约翰——你遇到的那个——都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她的确是。该强悍的时候她会强悍,但其余时候,她是最温柔的女人。我就是因为这样才爱她,我们很幸福。这里的生活并不那么轻松,但有了她,日子就变得很美好。我为她骄傲,跟她在一起我也很骄傲,而且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我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罗伯继续说了下去,保罗一动也没动。

“有一天晚上,她在一个电视节目上看到有个女人做了肿瘤手术,节目还展示了手术前后的对比照片。我想,那件事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让她意识到自己可以永远摆脱肿瘤。从那时起,她就开始不断提起做手术的事。手术费用很贵,我们也没有买保险,但她还是不断地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罗伯直视着保罗的眼睛。

“我无论如何都没法让她改变主意。我告诉她我不介意,可她就是不听。有几次,我发现她一个人在浴室里,对着镜子摸自己的脸,还听到她哭过几次。于是我明白了,她就是想动手术。那个东西跟了她一辈子,她受够了,受够了陌生人回避的目光,也受够了被小孩子一直盯着看。我从户头里提出全部的积蓄,用我的船去银行抵押贷款,然后就去找你了。那天早上她好兴奋,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兴奋。看到她那么高兴,我以为自己做得对。我跟她说我会在那儿等她,等她一醒来就去看她。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你知道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罗伯看着保罗,确定他在听。

“她说:‘我想为了你而美丽,已经想了一辈子了。’那时候,我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你本来就很美。”

保罗低下头想吞口水,却发现喉间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可你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对你来说,她只是一个来动手术的病人,或那个已经死掉的女人,或那个脸上长了东西的女人,或她家属在告你的那个女人。你对她的故事一无所知,这是不对的,她不应该被人这样对待,她是个好女人,她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罗伯·多里森把最后一截烟灰弹进烟灰缸,然后把烟捻熄。

“你是她这辈子最后讲话的对象,是她这辈子最后看到的人。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而你连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停了一下,让保罗体会这段话,“可现在你知道了。”

说完,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不久后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听完保罗转述罗伯·多里森的话,艾德琳轻抚着他的脸,为他拭去眼泪。

“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他说,“我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不奇怪,毕竟你要消化很多东西。”

“对,”保罗说,“太多了。”

“你庆幸自己来了吗?庆幸他跟你说了那些话吗?”

“是,可又不是。对他而言,我知道了吉儿是什么样的人,这很重要,所以我感到庆幸。但我同时又感到悲哀,他们这么相爱,可现在她却不在了。”

“对。”

“真不公平。”

她露出一个伤感的微笑。“的确如此。爱越深,失去时的痛苦就越深。这两者永远都分不开。”

“即使你我也是一样?”

“对所有人都是一样。”她说,“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那一天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来。”

他让她坐在膝上,两人拥吻了很久很久。

那晚当他们做爱时,艾德琳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这是他们在罗丹岛的最后一晚,也是这一年里他们能共度的最后一晚。虽然她极力忍住,但眼泪还是无法抑制地无声滑落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