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7/8页)

第二天,苏荷的手机依然打不通。

新闻里的车祸死亡人数增至十三人,不停增长的数字把我折磨得心力交瘁。唯一还能说服我留在原地苦等的是死亡名单里并没有苏荷。

由于彻夜未眠,我的精神状态极萎靡,情绪又焦虑。书会现场很热闹,我几乎是行尸走肉地在陈默后面,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反应过来时,陈默正单手在我眼前挥舞,关切的声音这才剥开轻微的耳鸣,渐渐清晰,“卫寻?你没事吧。是不是病了?”

我难受地挥手,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往一个角落奔去,我艰难地扶住一根电线杆,只觉得浑身发虚,头重脚轻随时会晕厥。

“要不还是去看医生吧?”

“不用,没事……”我接过陈默递过来的纸巾擦汗,下意识地又掏出手机开始刷新闻。

“你吃早饭了没?”他又问。

“没……”

“估计是低血糖。你等下……”陈默当机立断地转身跑走,两分钟后拿着一包薯片和一瓶可乐过来了,“给,这些糖分和热量都很高。”他帮我拧开可乐,我接过喝了两口,感觉好些了。

陈默把我扶到一个公用展位的座椅上休息。

“刚谢了。”我朝他感激地笑笑。

“我有个朋友特别瘦,也有低血糖,所以我比较有经验。”他平静地解释着,眼光流转,“你要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说。”

可能是真的憋在心里太难受了,我把苏荷的事全盘托出了。

“每天一百多辆长途汽车,哪可能那么巧。你别尽往坏处想,太强烈的心理暗示是要人命的。”陈默神色没有了之前的轻松,他认真地把手按在我的肩上。

“这些我都懂,但我就是慌得不行。”是,我害怕,我居然不加掩饰地承认了,“说起来挺讽刺,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恨她的,她差不多可以说是个小三吧,我的家庭就是因为小三而破裂的。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坚信自己绝不可能跟她在一起。怎么说呢?虽然对她的感觉从起初的讨厌变得慢慢能和睦相处了……”

陈默打断我的语无伦次,“你别把事情搞这么复杂。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你不是不爱她,而是觉得不能爱她。”

“有区别吗?”我疑惑了。

“区别大着,前者是真的不爱,后者是害怕去爱。”陈默露出了一个属于过来人才有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实我挺意外的,你给我的感觉应该是个爱恨分明的人,相比之下我要优柔寡断多了。我喜欢一个女孩很久,她也喜欢我,我们彼此都知道却一直不敢捅破那层关系,更别提公开了。每次当我想她时,内心就会有无数个不能跟她在一起的理由,这些她也同样清楚。可就在今年的圣诞节,我还是跟她告白了。”

“她答应呢?”

陈默幸福地点点头,“是啊,答应了。她说,就在我告白的前一秒她都以为自己不会答应。可真当我说出口时,什么理智都烟消云散了。但你可别觉得,我们在一起后之前那些理由就不存在了,它们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正确性,全部变成了各种困难来阻扰我们,拆散我们。”讲到这,他顿了顿,微微一笑,“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后悔。”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想跟她在一起,只要在一起任何牺牲都值得。如果没在一起,再轻松再合理的生活对我而言也毫无吸引力。”陈默眼神坚毅地望向我,“你啊,就别管那些看起来冠冕堂皇毋庸置疑的理由了,什么不适合,什么有悖原则,什么不在一个世界,这些都是扯淡。你爱不爱,你难道会不清楚?”

是啊,我爱不爱,我会不清楚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撕开薯片包,抓起一把塞进嘴里,然后起身狂奔。我不清楚这些糖分够不够恢复身体的力气,但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赶到汽车总站是晚上七点,如果苏荷没出事,她乘的那辆中巴车应该快要抵达了。黑压压的人群涌出站口,像无情而冷漠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我。眼睛在寒风中变得生涩而疼痛,直到十一点,我依然不见苏荷的踪影。三小时了,她还是没出现。原本激昂振奋的心情在严寒中冷却,不安的坏情绪又侵袭上来。

那之后,又是漫长的一小时。挨到凌晨,我变得彻底茫然无措,就那么杵在原地任凭来自胸口处荒芜的风声凌迟着自己。

放弃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爽约是件多么残忍的事,他们根本不会知道等待的一方有多痛苦和煎熬,那种感觉就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存在,不知道做点什么,又去往哪里?

可又是为什么,痛恨等待的人总是最容易陷入等待?

比如我,我这辈子一直在无望地等待,等待父母复合,等待自己长大,等待陆笙南出现。那么苏荷,你现在也要加入折磨我的队列了是吗?你真狠,你赢了!是的,我爱你,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又是为什么。我从不承认,因为我不敢,正如陈默所说,我有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更拿不出不计前嫌的勇气。对,我逞能,我虚荣,我清高,我自负,我该死,我千刀万剐,真的,我差一点就骗过了自己,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他妈认输还不行吗?苏荷,我认输。求你别躲躲藏藏了,你出现好吗?我答应你,如果你出现……

——等等,是苏荷。

我欣喜若狂得以为是在做梦。可就是她没错,这个明明瘦弱却永远充满了顽强生命力的南方女孩,穿着湛蓝如洗的牛仔裤、咖啡灰雪地靴、白色羊毛呢大衣和黑红色格子围巾。她像黑白电影中遽然亮起的一盏灯,在熙熙攘攘的旅客中脱颖而出。她也看到了我,明眸皓齿地挥着手,朝我走过来。

我慌乱地抹掉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却藏不住自己的狼狈不堪。

她瞪着惊讶的大眼睛,“不就是汽车晚点了吗?你至于这么委屈吗?还哭了呢……”她当然不会知道我这十几个小时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居然还“扑哧”一声笑了。她的幸灾乐祸彻底惹恼了我,我用力推了下她的肩,她吃疼地踉跄后退几步,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谁让你过来的!”我凶悍地瞪她,“你发什么神经病啊,谁让你一声不吭就跑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