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才分别,想念却已至(第6/7页)

  在此之前,朱旧是知道医学院大名鼎鼎的汉斯教授的,传染病毒研究专家,可惜她才念一年级,没有资格选修他的课。却没有想到,他竟是母亲的旧识。因为这层关系,他对她诸多照顾,见她课余辛苦打工赚取生活费,曾还提出帮助她,只是被朱旧拒绝了。

  他是她在异国他乡得到的第一份温暖,也从他那里听到了好多母亲上大学时的事情,她对他,有师长的崇拜,有忘年交的友谊,还有一种因母亲而来的特殊的感情。

  他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而今,他离开了她,这样的突然,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生命这样脆弱,说没就没了。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生命中重要的人的生死。

  傅云深坐在车内,隔着较远的距离,只隐约看得见她一个模糊的背影,那黑影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站了许久许久。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小小的身影上,许久许久。

  朱旧离开时,太阳渐渐落下去,天边铺散着大片瑰丽晚霞,照着还未融化完的残雪,衬得墓地更是冷凄。

  她上车,对卡琳罗与傅云深轻声说:“抱歉,让你们等这么久。”

  她眼睛红红的,显然哭了很久,此刻眸中还盈着淡淡的水汽。他心里忽然一窒,这双眼,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眼,神采飞扬的眼,原来哭泣时,是这样叫人心疼。

  他想说点什么,朱旧却闭上了眼。

  车子发动,一室的静默。

  良久,她忽然睁开眼,看向傅云深,轻轻说:“傅先生,生命真的好脆弱。”

  “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傅先生。”

  “嗯。”

  “我有点累,可以借你的肩膀用一用吗?”

  也不等他答话,她又闭上了眼,身体往他身边移了移,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又动了动,调整好最舒服的一个姿势,她才终于安心地睡去。

  他却是浑身一僵,深深呼吸一下,才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他缓缓往下移一点儿,让自己的肩膀更低,让她睡得更舒适。

  霞光从玻璃窗上照进来,淡金色的光晕打在她的眉眼间,温柔又安静。

  他侧头凝视着她,久久地,专注地。

  他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

  她是真的累了,抵达别墅时还在沉睡。傅云深让卡琳罗把车内暖气开足,然后让她先下车。

  朱旧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在车里,天已经完全黑了,车内漆黑一片。

  “你怎么不叫醒我,傅先生?”她坐起来,歉意地说。

  他在暗中轻轻活动了下臂膀,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有点酸麻。“我很讨厌睡觉被人半途叫醒,我想你也是。”

  她下车去把他的轮椅推来,扶他下车时,他却没动,说:“朱旧。”

  “嗯?”

  “明天,陪我去医院吧。”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急问。

  他摇摇头,“没有。一切都好,也许,可以装上……假肢了。”

  她一怔,然后提高声音问道:“真的?真的?真的?”

  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点了点头。

  生命这样脆弱,这世上每天都有无数的意外发生,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如此的突然。而他也许应该庆幸,自己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能吃,能睡,能呼吸每一天的新鲜空气,能仰望阳光,能感受到雪花飘落在皮肤上的温度,能看见她的笑容……而再大的苦难,在生命本身面前,都变得次要。只要还活着,便应当珍惜。

  她把他的轮椅停在楼下大厅里,什么话也不说,就“噔噔噔”地跑上楼去,片刻,她又跑下来,手中拿着一样东西,是一副网球拍。她递给他。

  他虽然讶异,但还是接过来,他拆开球拍套时,忽然就愣住了,良久,他缓缓抬头,看向她的眼中是浓浓的震惊。

  她微微一笑,“物归原主。”

  这个球拍,这个球拍……

  他真的是惊讶得久久说不出来话。

  她蹲下身,揽过正站在他身边的梧桐,伸手弹了弹它的额头,哼道,“梧桐啊梧桐,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坏蛋,当初你这条小命还是我救的呢,竟然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

  他盯着球拍杆下角刻着的“F”字母,又看了看梧桐,再看了看眼前微微笑着的女孩,电光火石间,埋藏在记忆深处早已淡忘的一些浮光掠影此刻忽然就全跑了出来。

  多久了?四年前的事情了吧,他十八岁的夏天,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他回国待了一阵子。正好在德国认识的一个学长也回国了,两人都是网球狂热爱好者,所以常约在一个网球场打比赛。

  那天傍晚,他打完球回家的路上,在一个拐角处,目睹了一只忽然窜出来的小狗被车撞到,车主见是一只小流浪狗,骂骂咧咧地开车走了。

  小狗头部流了血,腿也受伤了,却还试图站起来,它一边“嗷嗷”叫着,一边一瘸一瘸地走着,倒下,又爬起来。

  他站在路口等待绿灯,看着它几番动作,忽然跑上前去,将小狗抱到了路边,蹲下身查看它的伤口。

  “它需要赶紧带去治疗。”忽然有声音响在他头顶,微微喘着气。

  他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短发女孩子站在身边。交通灯已经转绿了,她大概是在对面看见狗狗的状况,匆匆跑过来的。

  他抱起受伤的小狗时,连自己都微微讶异了,要知道平日里他是从不喜欢管闲事的,更何况这只狗浑身脏兮兮的,还流了血。

  “你知道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哪里吗?”他问女孩。

  女孩摇摇头,“这边没有宠物医院。”她弯腰查看了下狗狗的伤口,说,“它的伤不是特别麻烦,也许我可以帮它。哦,我家是开中医馆的,有一些处理伤口的常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