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笑·凤仪亭(第2/4页)
他就站在那里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纯澈的双眸。有一种疼,似要穿透心脏般铺泄在我柔弱的身体里。
我忽然问他,你是赤童吗?
赤童。这个名字于我而言一直是陌生的。可是,在吕布对着我笑的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一个叫赤童的少年。
他不是阿大,不是米脂的任何男子,是我幻觉里臆造出来的人物。而我相信,他曾经是存在的。
伍
董卓是从遇见我的那一天,开始对世事心生倦意。
他说,在他的家乡嵋坞,他辜负过一个女子,现在是时候回到她身边去了。
我有些恼怒地问他,是否爱过我的母亲。
你应该问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如果不爱,她不会至死,都不愿在族人面前说出你的名字。
董卓就站在那里苍白地对我微笑。那样子在我看来,更像一个人临死之前的释然。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将那件嫁衣重又放回到我手上。我不知他是何意。
在他转身从我身边经过时,我问他为什么你拒绝与我相认?他仍然没有答我。
整座府邸都肃穆得静止无声。我对着他的背影说,当我强大到可以杀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来取你的人头。
然而,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董卓是不死之身。就算用最尖锐的戟,也杀不了他。虽然如此,仍然有勇士前仆后继地行刺,终究落得暴尸长安的下场。
近来,太师府加强了戒备,防一个有黑指甲的杀手。听说此人武功造诣极高,他的剑落下时,能瞬间致命。每次行刺失败,都可以成功逃脱。
我对董卓说,既然这么多人都希望你死,为什么你不遂了他们的愿?
他们杀不了我。
我冷笑,你将我留在府里,就不怕养虎为患?
他说,我留下你的原因,你比我更清楚。
是的,我一直以为,他留下我,只是不希望他的女儿流落街头。
陆
夜凉如水。在长安街以北的地方,我遇见一个黑巾蒙面的女子。有烈火一般妖娆的身姿,露出一双孤傲不桀的眼。她说,我知道你。琉的女儿。
我惊住。琉是我母亲以前的姓氏。在米脂,这个姓已逐渐被人淡忘。她是如何得知?就连我都不曾知,为何娘总是避讳提及自己的姓氏。
她说,我们琉族女子的手背上都会有图腾。这是我认出你的标志。
女子告诉我,她也姓琉。琉是一个没落部族的姓。
她说,你是琉族女子,所以你应该与我站在同一阵线对付最奸诈的敌人。
我才知道,她口中的敌人,原来是董卓。
她又说,我就是那个黑指甲的杀手。董卓是一个丧心病狂,背信弃义的伪君子。我们的族人从来都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有一天,董卓为了向朝廷邀功,居然派人歼灭了整个村子。
末了,她带我去那个村庄。是在离长安数百里的一片森林后面。像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却遍处都是残败塌陷的房屋,一地的枯叶,偶有刺目的白骨。
要不是亲眼见证这颓败的荒凉,我一定不会相信,曾有那么盛大的杀戮洗劫过这里。
女子说,你之所以避过那场劫难,仅仅因为你是琉璃未出生的女儿。她粼粼的双眸中,婉转着清淡的愁。
她又说,多年来,为了不被认出,为了接近董卓,我不惜毁掉自己的容貌,在上面涂着一张又一张绝色冷漠的面具。这个计划原本并不需要将你牵扯进来。可是,师父说我的脸再也无法易容。在明日的月圆之夜,我就会容颜尽毁。
只要在第二场雪落之际,天地汇合,让吕布将戟刺进董卓的心脏,那一切就都结束了。关于整个琉族的仇恨,也可以瓦解了。
在女子揭下面纱的瞬间,我竟然看到,她是萼娘。太师府的绝色舞姬。
她说,我易容的那么多张面具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萼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愕然,心里有一丝预感,却仍旧等着她给我答案。
因为只有萼娘,真正被一个男人爱进了心里。我从不曾怀疑他的真,但我给不了他完满的结果,于是我只得将自己置在尘埃中。明天之后,再没有一个叫萼娘的人存在。你猜他会不会有一些难过?会不会记得我?
他不会。
他会。
他不会。
我于是答应了他。因为彼此都想被证明。
替我易容的,是萼娘的师父,神医华佗。一个貌美的女子。在很年轻的时候,华佗还只是一个技艺不湛的学徒。她遇到了曹操,他许给她掷地有声的诺言。为此,她找了他很多年,终生未嫁良人。她逐渐成为天下皆知的名医。
我问她快乐吗。她说,有些女子,要的并不是杯水之爱,我只是希望他可以将我记在心里。永远永远。
柒
貂蝉不再。除了董卓时常会在貂蝉曾待过的小屋里叹息之外,再没有人会注意她。
而我成了萼娘,有绝世之貌。在每个为吕布跳舞的时日,我总是扬起最美的微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这张脸多久。
那是在吕布出征的前晚。我为他跳舞助兴。他喝了很多酒。大吐一场之后,他抱住了我,不停地唤我萼娘。
萼娘。烙成了心殇。使得我硬下心肠。
终于待至雪落。那一轮明月,似一块染水的绸缎轻轻一捏,便哪里都是伤。
我在凤仪亭的水榭边等两个人前来赴约。穿绛紫色舞裙,摇孔雀绿团扇。水榭的另一边,一个青衣女子正妩媚微笑。
盈盈一笑间,相思染。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在她身后的远方,董卓正策马前来。
他问,你是舞姬萼娘?为何你有琉璃的亲笔信笺?见我冷漠着一张脸,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到我手臂的图腾上,万分惊讶地说,你是貂蝉?
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我还在等一个人。吕布。我相信凭着他对萼娘雾中花水中月般的朦胧之爱,他不一定能很好地认出我来。
捌
我服下事先准备好的毒药。那是萼娘交予我,能瞬间发作的剧毒。是在望见吕布朝我走来的时候,我便实践了一切。董卓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只瞪着眼望我,静观世事。
一步,再一步。我很准确地跌进吕布怀里,仰起脸来望他,将军,很多年之后,当树叶枯死,时间变老,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吕布急切地问我怎么了,怎么了?
毒性已发作,比我想象的更猛烈。唇角已渗出猩红的血,一滴两滴三滴,在吕布的白衫上妖娆成花。
我说,主人要奴婢死,奴婢不得不死。希望……下辈子还能再遇见将军,可以吗?
言下之意,谁是凶手,吕布再明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