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姜(第2/4页)
我的王,直到这一刻,我仍然坚信,你是爱我的。
虽然你终究都没能用身体记住我。
伍
从百姓议论的口中,我大致知道琉沧海。传说中像神一样勇敢的海盗的女儿,掌管整个西陆的岛屿。在一次海船停靠在雪隐国岸边时,对你一见倾心。
她当即对所有人宣布,她爱上了雪隐国的王。她要成为他的妻子,她要使雪隐国成为整个西陆大地上,最强大的国家。
她说,“却稀,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一生积敛的财富,我不求你爱上我,只求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让我在你身边,让我能够爱你就可以了。”
这样委屈求全的请求,从一个勇敢而漂亮的女主嘴里说出,几乎无人能够拒绝。
你当然也没能推开琉沧海的爱。你牵了她的手。你附在她耳边说一些没人知道的密语。
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王,冷漠得不会再爱上任何女子的时候,你竟然答应了与琉沧海的成亲。你甚至答应她,会好好善待她,会不再忧伤。会抛开所有阴霾的过往。会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而活。
我于是难过得无法呼吸。
虽然你可以快乐,曾是我希望中的样子。但当你真的牵了别人的手,真的要从此忘掉我时,我突然间无比嫉妒和心痛。
我想爱情大抵不过如此。没人能洒脱到真的双手奉出成全。
就像我宁可忍受刺心的痛,宁可忍受近在咫尺无法相认的煎熬,也只是为了能够有与你坦于日光之下的相见。
我以为相见之日必会是两情相悦的缠绵。
而原来注定还是一场廉价的被辜负。
我的身体里又开始跳跃着无数透明的影子了。
我在透明的角落期待了那么久,我在流动的水藻里煎熬了那么久,换来的,仍旧是一场将要窒息的幻灭。
你终于要娶第二个女子为妃了。
我的王,原来你竟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记住我了吗?
陆
我仿佛看见沐涯站在三界之外的桥边大笑不止。
他说,“凉姜,从一开始我就对你说过,我能够控制全部。我可以让任何事,从有变到无。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试图违背我,为什么你就是不听?你要知道,我们的族人在水藻里已呆得太久。”
有些事情,不是被操控就不会发生。
我像一缕被掏尽的空气,脸色惨白地蹲在沐涯身边的红色大地上哭泣。
无叶的红花,哀尽天崖。
却稀,你曾经在那个潮湿的下午,在兵刃对恃的激烈里,冷冷地问我,沐涯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其实,沐涯是我的长哥哥。是我们瓦萨族惟一活下来的皇族。
我不说,是不想我与你之间的误会和仇恨,像潜藏的树洞那样,越挖越巨大。
他被一柄黑色的短剑刺中胸膛。这么多年了,我始终记得他衣衫上大朵的血红,多到将他包围。然后,他就像一朵花那样,在我面前颓然倒下。
他说,“凉姜,就算你不帮我,就算我死了,我仍然能够颠覆雪隐国。我们数以万计的族民,是因雪隐国而死。他们变成无数的鱼类,动物,和游荡的亡灵,只因他们不肯归顺强大的雪隐国。我今天就要用这把短剑手刃雪隐国的王。”
我哭着摇头。
我的手中握着那柄锋利的黑色短剑。
只因他对我说,这柄剑总要结束他们二人中的一个。
不是他,就是你。
却稀,这世上不会有人明白,当我的剑刺到沐涯的心脏时,我有多么的难受。我的长哥哥当时是那么的平静。
他竟然微笑着拉我的手。
他前所未有的对我说很多话。语气少有的柔和。
他说,“凉姜,你要相信,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哥哥都不会责怪你。”
他说,“凉姜,如果你真的不快乐,那么去找却稀吧。万一他伤害了你,也不要难过,要知道,哥哥会一直守护你的。”
我那强大的对任何人都有所防范和猜忌的哥哥,惟独不会料到,我也会将剑刃对准他。
柒
隐末二十年。
雪隐国主在华美的鹿台上迎娶他富有而勇敢的妃子。琉岛的女主,琉沧海。
这是一段几乎可以被永载史册的佳话。
仪式空前盛大热闹。
你一直牵着琉沧海的手,你给她一个眼神,她就恨不得把天空都燃烧。我还看见那些曾经反对我与你的王公大臣们,已经老得头发花白。
这一次,他们眼里满满的喜悦与恭贺。
“祝王与王后万寿无强。”
“祝雪隐国成为西陆最伟大的国家。”
你心情愉悦地举起杯,与民同乐。与你漂亮的新妃,一齐接受众臣朝拜众民仰慕。
我的王,你可以娶别的新妃你可以派人追杀我你甚至可以忘记自己许下的誓言,但是,为什么你不能在这样的时刻,泄露一点点伤悲呢?为什么你要表现得如此开心呢?
我的王,难道你忘了十四年前的今天,那个被你驱逐出国的女子凉姜吗?
她,也曾是被你痛心爱过的。
她也是可以为你抛尽所有,只求能小心爱你的人。
原来,所有爱的下场都一样。
不过是,殊途同归。
我的王,是在你忘我般搂住身边的琉沧海,痛饮合欢酒,与她情诉衷肠时,我想起了落着泪的沐涯。他睁大着眼,从身体里抽出那柄短剑,不敢相信地问,“为什么?难道雪隐王对你就那么重要?竟让你狠心到杀死我?凉姜,我也是爱你的,不比你爱却稀少半分。”
“我也是爱你的。”
这是沐涯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王,我没有想到,我也会有恨你的时刻。
当我知道沐涯要以短剑行刺你,我不顾性命去夺他手中的剑,却不小心刺中沐涯的胸口,更没料到,那把剑上已被沐涯涂满了毒。
他是执意要置你于死地。
却没想到,死的会是他自己。
可是,即便沐涯像衰败的花朵一般在我面前倒下去时,我都宁可恨自己,也没有想过要恨你。
当我一个人在逃亡的路上,遇见追杀我的雪隐国侍卫,当他们口口声声告诉我,是王派他们来杀我的。我仍然不曾想过恨你。
我宁可相信是他们在撒谎,是他们不肯放过我,是他们要将我赶尽杀绝,也要相信你对我的真,不容置疑。
原来,都是错。
捌
雪隐皇宫庆贺的欢宴即将退下时,我开始拼命朝忘川河的方向奔跑。
海藻总是伤心地绊住我的脚步。鱼们亲切地引领我向水的深处游去。这里所有的生物都对我伸出怀抱。渐至河的深处,再没有任何鱼和生物。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水具有腐蚀灵魂的剧毒,无数凄厉的嚎叫充斥我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