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煤老师的雄心(第5/6页)
她从楼上往下看去,看见那一排灌木丛里坐着她班上的几个学生,其中一位手拿一本薄薄的书在低声朗读,其他几位则在仰着头看天。天上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大概他们对自己的无所事事不好意思,就假装在天上找东西吧。小煤老师了解她的学生,他们把勤奋当美德,哪怕谢密密这样的天才学生都是如此。那么,也许他们不是无所事事,而是真的看见了什么东西。
小煤老师回到桌前备课。她在备课笔记本上画下了云医老师的头像,那青年男子嘴里含着一小块火山石在山间飞翔。她能理解他对那两位蛇精的迷恋,可是她体验不到蛇精对他的爱。她的学生所寻找的,就是关于这个的答案吗?难道天上的云里面藏着启示?
小蔓重重地坐下去,藤椅“吱吱”地大叫起来,把她吓坏了。过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她打量着藤椅,仿佛看见了那些藤萝长在深山老林里头的情景。又一次,她意识到周围的人差不多都在恋爱,包括她班上的学生们。现在她有些理解爹爹了,先前她是多么粗陋啊!她是被惯坏了的独生女。“五里渠小学”,她念了出来,眼前出现了一些无字的故事。她感到她的恋人就是这些故事。随着她身体的移动,那些藤在诉说着。前天,她新结识的朋友张丹织老师对她说:
“这里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我最喜欢这种氛围。我觉得,是许校长这个老奸巨猾的老头放出的烟幕弹。他就用这种计谋来赢得我们这些青年教师的心。”
张丹织老师讲话时,小蔓忍不住笑。后来她俩笑得一齐倒在沙发上,心里觉得很痛快。张丹织之所以痛快是因为贬损了校长一下,小蔓则是因为张丹织老师精确地说出了她自己心里对学校氛围的体验。私下里,小蔓觉得这位朋友很像蛇,她有点被她迷住了。
有时候,小蔓觉得自己同张丹织老师的性情相似;有时候,又觉得她和自己相差很远。这位女教师性格中的刚毅让她羡慕。她想,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天,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成熟的呢?她向张丹织老师表达这种意思时,对方问道:
“你真这样认为吗?可我并不总是那样的,我虚弱时就变得急躁了。只有许校长看透了我。”
而当小蔓向她诉说内心的焦虑时,她就耐心地听着,一言不发。末了她会这样说:“这不就是幸福吗,小蔓?”——她直接叫她的小名。
以小蔓的敏感,从一开始她就感到她的朋友在爱着什么人。她身上的那股激情很显然有男女之爱在作为助燃剂,再说她是多么漂亮!学校里的青年教师不爱上她才是怪事呢。比如那位云医老师,如果不是被蛇精弄得晕了头,怎么会对身边这样的美丽视而不见?在她面前,小蔓甘居下风,将她当成一位大姐姐。
“我觉得,这个学校有点像温柔之乡,人到了这里容易发情。”小蔓说。
“按照我的看法,我会说校园里到处都是隐秘的陷阱。我早就习惯了跳跃着跑路,免得一脚踏空。我不希望自己落进陷阱,所以我总在跳啊跳啊的。不过这里的男人很英俊,你感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对这里太熟悉了吧。你爱上谁了吗?”
“可惜还没有。我老觉得爱情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小蔓叹了口气,她认为张丹织老师不恋爱才可惜呢。小蔓倒是没有发现张丹织老师所说的那种陷阱,如果真有,爹爹还会不告诉她吗?她同她是不一样的,因为她有个爹爹在学校里。那么,张丹织老师也许在情感上遇到阻力了。难道还有哪位男子抵挡得了她的魅力?在小蔓眼里,除了蛇精那种她不太理解的异质魅力,谁也比不上这位女子。
小蔓的回忆到这里就中断了,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激动袭击了她。这激情说不清道不明,即使是从前同雨田恋爱期间,她也没有如此激动过——就好像在泥泞中跋涉,每一步都喘不过气来一样。到你挣扎出来后,周围的一切又变得那么飘忽,那么冷漠了。她感到自己的手脚变得冰冷,她用力说出两个字:“我爱——”爱什么呢?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没有任何信息传来,也没有预兆。
过了一阵,她走进厨房,为自己煮了一碗香辣面,吃得浑身出汗,不适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多么好啊!”她心怀感恩地想。
阳台上的蒜苗蓬蓬勃勃地长起来了,像小树林一样,她的视线停留在这片绿林间。隔壁的小女孩在说:“我喜欢你,我爱你!”小男孩在回应她,但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两个人都是十二三岁。小蔓的脸红了,她有点羞愧,有点自责。她不能确定这一对是不是先前她同爹爹进山采蕨菜时遇见的那一对,那位女孩当时爱的是云医老师。也许她改主意了,改得可真快啊!周围的世界日新月异。
小蔓回到桌前,在备课本上画下了双头蛇。
画完蛇她就幸福地睡着了。就在同一瞬间,煤永老师在房里对农说道:“小蔓已经战胜了恐惧,变得沉着了。”农笑盈盈地回答他:“她做的一个东西像宝石一样发光。”
农在校园里遇见小蔓,她拍着她的肩头说:
“我看过那件东西了,那是全新的创造。祝贺你!”
小蔓眨着眼,显得很困惑。
“什么东西?没有东西……还差得远呢。”她慌乱地扫一眼周围,好像生怕有人听见了似的,“我已经失败好多次了,这一次也不例外,您看在眼里的。不要告诉别人啊。”
“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农严肃地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并没有做出东西来。我在瞎混。不过我快要有一个东西了。”
“当然,没错。”
农离开了好久,小蔓的心还在怦怦地跳。她最近有一些新策划,可是都不尽如人意。她带着学生们慌乱地忙碌着,有时为了稳定情绪就大家一块低声朗读课文《黄昏里的女孩》。那一课是谈编织的,从文字上看极为枯燥。最后一句是:“女孩的目光穿透树皮进入了树的年轮。”这句结束语显得很突兀,因为此前一直在介绍编织的针法。课文读完时,小煤老师看见有好几个学生眼里噙着泪。她想,一种简单的手工劳动竟有如此的魅力。
小蔓低头走路,忽然听见校长在招呼她。
“你走路可要小心啊!”他说,笑眯眯的。
“我一直小心,可并不能避免一些事。谢谢您。”
“干吗避免?迎头痛击嘛。这就是生活啊。”
“可是——我会不会力气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