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张丹织女士另找出路(第5/6页)
她一直读到深夜,她读这种书总是读一读,停一停,又不断地返回去重读,所以速度很慢。她预计自己下一次去读书会时,大概就会有更多的交流了。读书会是一个激情(色情)的旋涡,那里头一定有她不曾感觉到的暗流,洪鸣老师只是其中的一股。就目前来说,她已经估计到了文老师身上有很多故事。她的好友沙门同这些人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这种由书籍连接的友谊比社会关系更为牢不可破吗?
在张丹织沉浸于小说情节的这些日子里,她还遇到过一次她的公寓的保安小韶。那一回她是去公寓里拿一本关于花剑训练的书。她在房里清理书架时,小韶就像猫一样溜进来了。他显得成熟了很多,脸上甚至有了沧桑的痕迹,真奇怪。
“小张姐,您找到心上人了吗?”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心上人?”
“因为大家都在找嘛。大家都很寂寞,比如校长也是。”
“校长?!你真是人小鬼大!最近你一直在上班吗?”
“不,最近我回乡下去了一趟,同校长一块回去的,我们是老乡。回去了我才知道,那里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据我观察啊,校长在家乡也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回城的路上他一直在哭。”
“他!一直在哭!你在胡说吧?”
“没有啊。我干吗胡说?他一回到城里,就到他心上人家里去了,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太伤感了。”
小韶说完这些话之后,好像心里轻松了很多似的,黑眼球也变得灵活了,他仿佛看到了张丹织的心底。这让张丹织感到很惬意。他们俩,张丹织坐在矮矮的床上,小韶坐在高高的五屉柜上,随意地交谈着,仿佛是信口开河,又仿佛是互诉衷肠。
“那么,校长没问起过我吧?”
“怎么没问,他一直在问!我告诉他你很少很少回公寓来,他听了好像很满意。我记得他说了一句:‘各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嗯,我要考虑考虑他这句话。小韶,你有心上人吗?”
“有。她是个卖菜的姑娘,我们没有很多时间在一起。等校长雇我去学校当了保安,我就会涨工资,那时我们就会有时间了。”
小韶的眼里满是憧憬,眉宇间透出了男子汉气概。看来恋爱让人变得很美。张丹织赞赏地连连点头鼓励他。
“要是校长结婚了,我会特别高兴。”他又说。
“一个老头结不结婚,怎么会同你有那么大的关系?”
“当然有关系。就连您结不结婚同我也有关系。”他老练地皱了皱眉头,沉浸在某种深刻的思想里。
小韶的变化让张丹织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嘴上没毛的男孩一下子变得这么老练了,简直成了人精。瞧,这家伙居然对她说:“我今天是来给您出主意的,旁观者清嘛。”他还说校长也在为她着急,校长说今年非把张老师嫁出去不可。这个毛头小子,居然会同校长那老狐狸有如此深的关系,两人几乎无话不谈,实在令张丹织诧异。张丹织红着脸哈哈大笑,但小韶一点也不笑,焦虑地看着她。
后来他就从五屉柜上跳下来,默默地出去了。
张丹织用力思考这件怪异的事,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她站在阳台上,看见天渐渐黑了,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向她涌来。是什么呢?不是伤感,也不是希望,而是某种躁动。就像那位写小说的人感觉到的躁动一样——她这样觉得。经历了好多天的困惑之后,张丹织第一次感到了欣喜,也感到了行动的紧迫性——虽然还不知道要如何行动。
“欢迎重返旧居!”
黑暗中响起的声音又吓了她一跳。是隔壁的阳台上的男人。张丹织一贯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
“您过得怎么样?”张丹织边说边将自己的脸转向想象中的他。
“生命是如此短暂,可我还留在原处,也许是为了见证一件事?”
“那会是什么事呢?”张丹织的话一出口,就又感到了那种紧迫感。
“让我们等一等。”
张丹织想,这位先生的变化真大。以前她从未关注过他。为什么自从她去了学校之后,她周围的所有的人和事都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那不是一般的变化,而是一种质变。就好像每一个熟人都紧紧地同她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了一样。甚至那些新近认识的人也是如此。他们从某个方面刺激着张丹织,令她不停地处于激动之中。比如这位邻居就是这样,他说完这句话就进屋去了,留下张丹织在外面心潮起伏。
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真真切切地面对那件事了,她几乎一张口就要将它说出来了。但她说出的只不过是一个“啊”字,然后就没了下文。也许应该到房里去等?
在房间里,焦虑一点一点地上升着,但并没有什么事发生。后来她的热情就冷却下去,她洗了澡,在床上看了一会儿《鸣》,打算睡觉了。
这时电话铃忽然大响。是他。
“您是怎么知道我这里的号码的?”
“有一位双料间谍告诉了我。”
“该死的小韶,他该进地狱!”
“他善解人意,校长应该提拔这样的青年。您在读《鸣》吗?”
“对。我感到我在读您。”
“可那也是为您写的书嘛。”
虽然只在电话里说了短短的几句话,张丹织的夜晚立刻变得无比的宁静了。她凝视着如水的月光从落地窗那里流进来,可刚才天空还是黑乎乎的啊。她想,洪鸣老师是一种酶,他可以使人完全改变自身的精神面貌。这样一个怪人,他的童年和青年时代会是什么样的呢?张丹织在模糊的设想中幸福地入睡了。其间她又不时地醒来,每次醒来都会有那种幸福感。她听见自己在笑,那笑声像一种怪鸟的叫声一样。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为爱烦恼了。
清晨,她刚从一个杂乱的梦里醒来,就听到小韶在说话。
“我试过了,那条路走不通。”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这不等于说,我就不走那条路了,我不过是稍稍偏开了一点罢了。”
“外面那么黑,你怎么知道你走的是哪条路?我看啊,你这小鬼头纯粹是在兜圈子。”说话的是张丹织的邻居老朱。
张丹织赤脚走过去从门缝里向外看,她看见小韶穿着女孩子穿的花裙子站在走廊里,脸上还擦了粉。邻居则从头到脚穿黑色。张丹织不知道这是演的一出什么戏,她紧张地看着他俩。可是那两个人都不看她。也许他俩是在较劲。但张丹织又发现小韶的脸正在往老朱的脸上贴过去,很快两张脸就粘在一起了。就连鼻子和嘴都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人的。张丹织害怕地说:“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