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沙门女士(第5/6页)
“你怎么看待这种室内装饰?不是很有挑逗意味吗?”另一个说。
沙门听了这两句之后,下面的话就听不清了。但越是听不清,沙门越感到激动,她觉得说话的人之一的口吻很像黎秀。黎秀把自己隐藏得多么巧妙啊。激动之后便是深深的感激,因为这位美好的男子将爱留给了自己。这真是激情的故事,不论是他写的,还是他读到的,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已将美丽的事物告诉沙门了,他改变了她的生活。这个朴素的黑皮本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很像黎秀身上的气味。
沙门舍不得停下来,一直阅读到天亮。她的眼睛累得不行,她听到了窗外苏醒的城市发出的声音。她愿意一直这样读下去,就像黎秀从未离开过她一样。他是多么懂得感情啊,可是她先前并未充分领略他的这一方面,直到,直到——沙门坠入了城市黑暗的深处,那地方有一只老蝉在清脆地鸣叫,很像黎秀的书里面的境界。
沙门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她的感冒竟完全好了。她感到周身清爽,有活力,于是记起了黎秀的笔记本。那究竟是一本什么样的神奇之书?沙门并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刚刚出版的小说,也许是黎秀的写作笔记,只有这两种可能性。沙门决定去市立图书馆查一查目录。可是发生的一件事打乱了她的计划——鸦来到了她的书店。
鸦的精神面貌完全改变了,虽然瘦了一点,但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沙门见了她有点紧张,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她觉得鸦的病已经痊愈了。
“我们大家都在想念你,鸦,你看来生活得比我滋润。”
“我是来取经的,沙门。我也办了一家书店,还在创业阶段,顾客不太多,可我真幸运,他们都是第一流的顾客。以前洪鸣老师总说我可以从事文学工作,可我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现在情况好像改变了,我觉得是书店给我带来了新的生命。沙门,你从前有过我这样的体验吗?书籍会给人带来决定性的变化吗?”
“洪鸣老师没有说错,鸦,你生来是做这个工作的料。我同你的感觉一样,我们不写书,但我们也在从事文学工作。书籍的确会给人带来新的生命。啊,你不知道我这十五年过得多么快乐!当你感到被人需要,当你每天和人们进行那种美好的沟通——”她噙着眼泪,说不下去了。
鸦拼命点头,激动得脸上泛红。这时服务生送来了咖啡,她们俩才一齐笑了起来,都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喝咖啡。
“一开始,营业额并不要紧。”沙门说。
“当然,我办的是公益书店,赔钱也要办。”
鸦离开后,沙门坐在那里发呆,她完全被鸦的美征服了,于是不知不觉地心里又有点埋怨洪鸣老师。幸好她看见文老师进了店门。
“沙门,沙门,人生中有那么一回就够了啊!”她说。
沙门知道她指的是那天夜里的事。
沙门在市立图书馆待了一天,她的搜寻毫无结果。她又给黎秀去了电话,电话的那一头总是说:“无人接听。”沙门在回家的路上终于想明白了:这个笔记本就是黎秀对她的表白,黎秀不会回来了,他希望他的爱永远陪伴着沙门。快到家时,她觉得这本书是谁写的真的一点都不要紧了。小说是奇妙的,它能像接力棒一样,将真正的爱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沙门感到自己非常幸运,青年时代的一个念头,让她同小说结了缘,于是遇到了这些高尚的灵魂。沙门决定将这个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时常拿出来朗诵几段。她又想到了鸦的选择,从心底涌出一股欣慰的浪潮。也许,鸦再也不会被打垮了,因为她不再是那个脆弱的女孩了。
沙门匆匆上楼,将笔记本收好。这时电话铃响了,是黎秀。
“沙门,我在尼泊尔定居了。我爱您,可是我不能同您住在一起,那样的话我就会变坏。这里真清静,我要读书,我不会回去了。啊,沙门,听到您的声音我就会发抖。您能原谅我吗?”
“我永远感谢您,黎秀。您怎么说您不能同我住在一起呢?您总是在这里的。您就像我梦中的鸽子……”她说不下去了。
她听到那头挂上了电话。她多么想畅快地哭一场,可是她又感到空前的幸福。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高尚的爱,沙门恨不得每一种都经历一次。她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青春已经逝去,每天早晨她都感到自己还很年轻,就好像生命已经停止衰老了一样。她又想,远在尼泊尔的黎秀也应该有相似的感觉吧。他有书籍相伴,住在朴素美丽的大山里,怎么能不年轻?
电话铃又响了,是小郭。
“我在贝加尔湖边的小木屋里,沙门。你能通过电话吻我一下吗?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沙门对着话筒用力吻了他一下,发出很大的响声。
她忍不住又拿出笔记本翻到那一页,那上面有一句这样的话:
您听,奇怪的报时,收音机里说现在是榆县时间三点钟。
啊,这种句子多么美!从前她在山里砍柴时,不是侧耳倾听过这种报时吗?黎秀勾起了她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她里面有个声音在说:“沙门,沙门,你怎么这么幸运?”楼下有人在叫她。
她刚走到楼梯转弯处就被张丹织抱住了。
“沙门啊,我觉得自己挺不下去了。”她小声说,“你狠狠地责备我吧。你不责备我的话,我从哪里去找到力量来抵抗他?”
“为什么要责备你呢?我不责备你。”沙门也小声说。
她俩在楼梯的地毯上并排坐下来,就像从前青年时代一样。
“他是个有激情的天才,他不像煤永老师那样克制……我真害怕——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又因为是同行,就更加有共鸣。唉,我不喜欢这样。我是指我不喜欢老处在激情中,可我又难以抵挡他,要是煤永老师在就好了,当然我在说瞎话,煤永老师有爱人。沙门,你觉得他会爱上我吗?”
“恐怕已经爱上了。”沙门出神地说。
“胡说!他爱的是鸦。他只能爱她。”
“也许他两个都爱。他真倒霉。”
“你觉得我应该消失吗?”张丹织用出汗的手握住沙门的手。
“你还是顺其自然吧。为什么故意消失?那不符合文学的规律,而且读书会失去了你会是一大损失。丹织,我多么希望你得到幸福啊,因为我已经得到了这么多。”
“可能他对我有误判,只看到我的表面。我隐隐地觉得我并不是最适合他的人。可是他的魅力——我一回想他的笑容就要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