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孤凤哀 第四章 终陷泥淖中(第2/4页)

“不育?你是说,是说——”孙清扬不敢说出那个结论,她心存侥幸,“贤妃没有用这药,或许皇上没事,皇上他不会有事的。”

心却如石头一般,沉入寂寂深海里,花艳融一步步算得那样精,云实那儿没有得手,她难道不会去游说其他人吗?这样的药,表面对身体无害,还能够固宠,就算有谨慎些的妃嫔得了,让太医验过,只怕也会用的。还有她自己,本身就是个死士,说不定这药,她一早就用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一进宫还是复宠之后?

应该不是才进宫的时候,要是那样,自个儿和云实恐怕都难以怀上身孕。

算时间,恐怕是汉王被关押在逍遥宫,韦王妃被火烧死之后的事,花婕妤正好在那会儿重新得了皇上的宠爱。

不管他们怎么将那药交到花婕妤手里的,汉王这样做,分明是想让皇上绝后啊!

想到汉王之前对洪熙帝和皇上做的手脚,宫里头虽然有几个妃嫔先后怀了身孕,却不是摔跤,就是与人相撞,甚至莫名其妙就滑了胎,这次甚至用上一劳永逸的阴狠手段……孙清扬只觉得寒意侵骨,比她气血最不足的时候还要冷。

她咬牙切齿道:“本宫一定要劝皇上杀了他,那狗贼——”想到皇上,她连忙告诫藿香,“本宫设法让你给皇上诊诊脉,如果是这个结果,你……别告诉皇上,编个其他的谎扯过去,这个消息,除了本宫和你,切记,不可以和任何人说起。”

虽然还没有让藿香诊过脉,但孙清扬知道,汉王使出这样让其断子绝孙的手段,皇上那儿,几乎没有侥幸逃过的可能。

她颓然地坐在椅上,面色灰败,喃喃道:“藿香,你说,本宫该怎么办,怎么办?”

藿香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其实单就皇上不育来说,对皇后是很有利的,至少不用担心年老色衰的一天,会有年轻的妃子生下皇子,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她明白,皇后如此焦心,是因为对皇上的事情感同深受,所以先想到这事对皇上的打击有多重,她瞒着皇上,是不愿意让皇上伤心。

毕竟,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突然得知自己再不能生育,子嗣又单薄,岂不是就跟和一个男人说,他再不能尽人事一样可怕!告诉他于事无补,不如瞒着,就像对于那些个得了必死之症的人,家里人总是安慰其没事、没事,慢慢就会好起来的,过些日子就没事了……那些宽心的话,都是希望对方能够在有限的余生里,不要背负着死亡的阴影。

没有什么比知道死期,却无能为力,看着日升日落就知道活着的时光又少了一天更可怕的事了。

所以,藿香甚至也只敢谨慎地尽量挑了好话来讲,并未全部说出实情。

她不敢告诉皇后娘娘,这药,不仅会导致男子不育,而且,极损阳寿。因为不知道用药的时间和分量,她也不清楚这恶果会在哪一天暴发,索性就瞒了下来,免得皇上和皇后娘娘听到这消息,成日活在忐忑不安和绝望之中。

因为,这药据她所知,根本没有解药。

以她的医术,都只能勉强试试,找擅长用毒的董夫人商量,看能不能缓解毒性,让皇上毒发身亡的那一天,晚点到来。

守着这样一个大秘密,她比皇后还要觉得艰难。

所以藿香郑重地对孙清扬说:“皇后娘娘您说得对,这事不能告诉皇上。您放心,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没等孙清扬想好说辞去找朱瞻基,黄昏时,朱瞻基先到了坤宁宫。

他制止了欲去寻孙清扬回来的宫人,亲自到御花园里找她。

已经八月,丹桂开得灼灼,橘红色的碎金点点看上去流光溢彩,晚风清凉。

他让随行的宫人站远些,自个儿想着去吓一吓皇后,结果蹑手蹑脚走近时,却听到孙清扬将举在嘴边的玉笛放下,略带惆怅地对燕枝道:“可惜,前几日皇上接到紧急军情,怕是要外出巡视,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看本宫为他排演的《醉中秋》?”

朱瞻基一听,自个儿前阵子才说那北寇每逢秋高马肥时就要过来骚扰,东北各个关隘又都在京都附近,他打算待农活结束,趁田猎的时机亲自巡视各个关隘,看一看边境的守备情况,这会儿孙清扬就为此操心起来,不由笑了笑,扬声说道:“朕算了算时间,应该还能来得及看看皇后为朕安排的惊喜,原来,你排演的叫《醉中秋》呀,朕这惊喜,可少了一半。”

孙清扬这正和燕枝说话呢,却听话音未落,枝叶窸窣声音,回首就见朱瞻基分花拂柳前来,英武的面孔在满树桂花里越发眉目清奇。

她想起这个初见时,就令她惊艳的英俊男人,从此之后,再不可能有子嗣,心口不由一痛:这个男人,从小起,就得万众瞩目,高高睥睨了整个王朝,祖父对他极为宠爱,弱冠之年就亲立为皇太孙,文武双全,不仅诗画皆精,六艺俱备,更是一位好皇帝,登基以来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使得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这样一位英姿睿略的男人,他如何能够接受自己从此不再有子嗣,不再精固完美的事实?

他的世界,一向是所向披靡,百战百胜的,唯有事事圆满如意,才是他该有的故事。

孙清扬收敛起情绪,笑盈盈地应了一声:“皇上。”

她端然行礼:“您过来也不差人给臣妾提前说一声,总这样神出鬼没的,叫人知道,又得说臣妾引得皇上不守规矩了。”

朱瞻基走到她跟前,从她发间取下一片落在上面的桂花瓣,不以为然道:“皇后,朕说过,你不必活得如此小心,不管怎么做,爱说闲话的那些人总能找出事端来。你不用理会。规矩?如今朕就是规矩,你就是规矩,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给咱们讲规矩?”

孙清扬笑而不答,只看着朱瞻基如痴如醉,像是要用自己的眼光抹掉他所受的毒一般。

朱瞻基伸出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怎么了?舍不得朕出去?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再说了,朕一定会过了中秋才走的,不会浪费皇后给朕准备的佳宴。”

孙清扬深深地呼一口气,像是被初秋的萧瑟凉风所惊,她将手上的笛子一横,递给朱瞻基:“皇上,臣妾想听您吹一曲,臣妾想听——”

不等她说完,朱瞻基掩了她的嘴道:“别说出来,让朕猜一猜,你想听哪一曲。”

将玉笛举在了自己的唇边,笛音破空而起,惊得树上几只雀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婉转悠扬,温柔而轻浅的声音,如同他俯下身来亲吻着她的耳际,呢喃碎语。又像是在倾诉,在他和她相遇之前所有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