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切都是烟云(第5/6页)

  犹豫片刻后陆茗眉问:“时经纬,你会因为……会因为岁月的流逝,变得对爱畏首畏尾吗?”

  “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你问题里的男人显然另有其人,所以我的答案没有参考价值。”

  “你——”陆茗眉咬牙道,“帮个忙说两句好听的你会死啊?”

  “会。”

  陆茗眉爆了句粗口,恶狠狠地挂断电话,倒是那头的时经纬举着话筒,听着里面嘀嘀嘀的声音,耸耸肩道:“我都说我会了,结果回答的待遇比不回答更差。”

  周三程松坡的画展在美术馆如期开展,时经纬为他做的第一期专访已在《文化新经纬》上登出,反响颇不错。画展还未开放时已有人致电杂志社,询问程松坡画作的基准价,搞艺术等于搞穷这句话,在程松坡身上似乎并不适用。连成冰也打电话来找他要画展目录,说有兴趣买两幅以备新居装饰,不用想,这一定是陆茗眉推销的。

  在画展上遇到几位知名的文艺评论家,刚寒暄数句,便见展馆门口陆茗眉带着一位中年男人进来。时经纬心中暗暗摇头,朝她招招手,陆茗眉便笑着过来,说她的一位客户今天在咨询理财计划时提及有意做点文化投资。时经纬心知陆茗眉是帮程松坡吆喝不遗余力,便介绍那几位评论家给这位客户介绍程松坡画作的投资价值。

  程松坡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出口转内销的典型,在欧洲拿过几样大奖,又有西班牙建筑公司请他为新修的教堂设计圆顶殿。教堂竣工后,圆顶殿独特的圣母像又引起画坛的强烈关注。因为历来西方油画里的圣母玛利亚均以庄严圣洁闻名,即便拉斐尔后来为圣母像注以人间母性的色彩,其风格仍然以柔和恬静为主,但在程松坡笔下,圣母玛丽亚呈现出忧郁残酷的一面,圣婴耶稣更流离在外,仿若欲回母亲怀抱却得不到接受的孽子。

  西方文艺界似乎对程松坡的这一创新颇为欣赏,认为壁画在体现对西方古典油画深刻理解的同时,兼具当代现实而深沉的力量。适逢国内这几年文化产业的飞速发展,立刻有多家画商表示出为程松坡在国内策划画展的意向。前期宣传中程松坡提到为此次画展特意推出了几幅新作,并在正式展出前高度保密,更为此次画展增添几分神秘色彩。

  令时经纬驻足的正是新展出的画作之一:湄公河之春。

  湄公河是一条在小资文艺界颇有卖相的河流,这是时经纬给湄公河的定义。伴随着杜拉斯的《情人》,湄公河的唯美和沧桑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似乎一提到这条河,人们想起的便是那喧嚣的集市,越南的雨季,上世纪的爱情,欲望和纠葛……湄公河之春,湄公河的春天,那该是个多么引人遐想的美丽名字,然而程松坡的画笔下,却是尸积千里、血流成河。

  一条水流湍急的泄洪道里,无数人马在洪水中挣扎,河流两旁,战马嘶鸣、弹雨如林。

  河流两旁的胜利者来不及观看胜利果实,老牵幼、妇抱孺,仓皇逃窜;被洪水席卷而去的残兵,向天空伸出手,甚至来不及说一句遗言。

  战争的场面如此真实、惨烈,还有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叫时经纬不寒而栗。

  深呼吸的时候,听到身边也有倒抽凉气的声音,时经纬问陆茗眉:“程松坡为画这幅画专门到过缅北考察吗?”

  陆茗眉不假思索地否认:“没有,程松坡从来没有到过缅甸!”

  “不可能凭空想象吧?”

  陆茗眉怔过一阵后反驳:“照你这么说,难道他之前画圣母圣婴,是因为真见过玛丽亚和耶稣?”

  时经纬拧紧眉,沉吟半晌后问:“你知道什么叫湄公河之春吗?”

  “不知道。”

  “湄公河之春,是一场战争的代号。”

  “每天这个世界都在打仗,”陆茗眉撇撇嘴,“不就是一幅描写战争场面的画嘛,”她一副时经纬少见多怪的表情,还摇头晃脑地点评,“不过画得比较精细就是了,值多少钱?”

  “好歹是你男朋友的画展,您就不能关注一下艺术价值吗?”

  陆茗眉摊摊手:“对不住,我没啥艺术修养,只关心值不值钱。”

  第一天展出结束后,陆茗眉留下来陪程松坡清点现场,程松坡笑容淡淡,问:“不是要上班吗?我看你今天在这里呆了大半天,我那里杂事缠身,都没办法过来陪你。”

  “假公济私咯,”陆茗眉笑笑,指着那幅《湄公河之春》问,“听说有人对这幅画开价了?”

  程松坡抬首望着那幅画笑笑:“这是非卖品。”

  陆茗眉点点头,眉心却慢慢笼上愁云,半晌后她低声问:“你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程松坡的目光凝注在《湄公河之春》上,良久后轻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担心有人看出什么来。”

  “不会的,”程松坡冷冷哂笑,“我顶多也就是画了几幅比较写实的画而已。”

  “也许有人会因为这几幅画,怀疑到什么呢?”

  “怎么可能?”程松坡失笑道,“你以为进来看画展的人,他们都懂得你在画什么吗?不会的,甚至连那些拍下我的画的人,他们所看中的,也只是什么享誉欧洲、冉冉升起的新星这些光环。他们在意的,也只是这些画的升值空间,至于你要表达什么?Who cares?”

  陆茗眉咬着下唇,闷闷道:“可是今天有人就看出来了。”

  程松坡神情凝重起来:“谁?”

  “时经纬。”

  程松坡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模样,静默半晌后他问,“他都说些什么?”

  “他说,画画的、做音乐的,最终决定他们能够走多远、站多高的还是生活阅历和思想深度。也许真有怀才不遇的天才,但最终能牢牢站在顶端的人,绝不是碌碌之辈。”陆茗眉省去后面一半,时经纬后面一半说的是:艺术是一面镜子,它照出来的不是生活,而是照镜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