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空中的思念(第13/14页)



  “我们要去哪里?”她醉昏昏地问我。

  “离开这里。”我说。

  平头装男人扶着迪之说:“我送你回家。”

  迪之倚着他说:“好。”又跟我说:“有人送我们回去。”

  “不。我们自己回去。”我从平头装手上抢回迪之。

  我把迪之从的士高拉出来,已经十一时多,街上挤满等待倒数的人群。

  “我要回去喝酒。”迪之挣扎着,把我推开。

  “不。不准回去。”我拉着她,她拼命反抗,混乱中,我推了她一把,谁知她站不稳,给我推倒在地上,头撞在石级上,流了一滩血。

  刚好有两个巡逻警员经过,立即召救护车把迪之送去医院。

  迪之躺在担架上,我很害怕她会死,我没想过除夕会在一辆救护车上度过,而我即将成为杀死好朋友的凶手。

  急症室的医生替迪之敷好伤口,医生说,她只是皮外伤,我如释重负。她喝酒太多,医生要她留院一天观察。我陪迪之上病房,心里很内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哼!如果破了相我才不原谅你。”

  “我让你推一下报仇。”我说。

  “我们两人除夕要在医院度过,还不够可怜吗?”她苦笑,“你不要走,留下陪我。”

  我们一同睡在狭窄的床上,互相取暖。迪之很快睡着了,护士说,医院不准留宿,我替迪之盖好被,离开病房。经过护士的工作间,两个年轻女护正在收听电台广播,时钟指着午夜十二时,唱片骑师说:“这首新歌的填词人,特别要求我们在一九八八年的除夕播这首国语歌,他想送给一个人,祝她新年快乐。”

  “要多少场烟雨,

  才有这一场烟雨,

  要多少次偶遇,

  才有这一次偶遇?

  我俩是故事里的人物,

  抑或有了我俩,才有故事?

  这一切的故事,是因为

  我的怯懦,你的愚痴?

  千年的等待,难道只为了等待一次缘尽,一次仳离?难道这年代,

  真是一个属于翅膀和水生根的年代?能漂的都漂走,能飞的都远逝,

  只有思念和忘怀,只有无奈和无奈--”

  歌由一位台湾男歌手唱出,迂回低沉,象我们的爱情,我身体发软,蹲在地上,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才能冷静下来。他已还我一首除夕之歌,我又还他什么呢?

  “这首歌很动听啊,歌曲的名字是《烟雨》,今夜没有烟雨。”女唱片骑师说。

  “程韵。”

  一个男人叫我,我抬头看,是穿着白色医生袍的徐起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朋友受了伤,我陪她入院,现在没事了。”

  “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我差点认不出你呢?”他望着我,有点陌生。

  是的,我浓妆艳抹,穿黑色紧身裙,踏着高跟鞋,象个廉价的妓女,的士高里剪平头装的男人轻薄我们,也许不全是他的错。

  “我刚下班,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你。”

  “嗯。那么再见了。”他说。

  “再见。”

  我站起来,离开走廊。

  “程韵。”他叫我。

  “什么事?”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在医院门外,截停一辆计程车,跟司机说:“去尖沙咀。”

  林方文用歌把我召回去,他的呼唤,总是无法抵挡。我身上还有他的钥匙,开门进去,鱼缸里的纸飞机依然在东京上空翱翔,一切没有改变。

  林方文站在阳台上,回头望我。

  “新年快乐。”他说。

  “新年快乐。”我说。

  “我回来,是要把你从阳台上推下去。”

  他张开双手说:“好的。”

  我们在阳台上等待天亮,一九八九年一月一日,我们依旧在一起,好象劫后重逢。

  “你的鸭舌帽呢?”

  “有一天晚上在这里丢了。”他说。

  “费安娜呢?”

  “我就只见过她那一次。”他说。

  “你是一个骗子,是一个很坏很坏的骗子。”

  他抱着我:“不会再有下次。”

  一月一日下午,我接迪之离开医院。她撞穿头,我却跟林方文复合,她恨死我。

  八九年的暑假,我毕业了,在一间规模宏大的实业集团的市场推广部找到一份工作。同年,光蕙也毕业,在一间代理买卖商铺及办公室的地产公司任营业主任。

  乐姬在一间大银行任职私人银行顾问,她身边不是公子,便是律师、总裁之类。

  市场推广部就只有我一个职员,事无大小,都要我负责。一天,林方文来接我下班。他带着我走过好几条街道。

  “我们要去哪里?”我有点奇怪。

  他走进一条横街,街上泊了几辆私家车,他走近一辆簇新的蓝色私家车,开启车门。

  “这辆车是你的?”我很意外。

  他坐在司机位上,开动引擎。

  “为什么不告诉我?”

  “给你一个意外惊喜。”

  那天,我们快快乐乐驾车在香港、九龙和新界转了一个大圈,我没想到五个月后,车上会有另一个女人。

  那天晚上,我和迪之、光蕙在铜锣湾吃晚饭,饭后,本来打算坐计程车。

  迪之刚好看到林方文的车子在我们身边驶过。

  “你看,那是不是林放的车子?”

  我刚好看到车子的尾部,那是他的车,竟然会遇到他,真是巧合。

  “好了,我们不用坐计程车了。”迪之说。

  我和迪之、光蕙跑上去追他的车,我发疯似的在后面跟他挥手,他并没有看见我。几乎追不上了,幸好前面刚转红灯,他的车停在交通灯前。

  我喘着气跑上前,敲他的车窗,他见到我,神色诧异,原来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女人,是乐姬。我呆住了,觉得自己象一个傻瓜,乐姬看看我,然后别转头,她并不打算向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