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8页)



在看着她仿佛心意已决般落子如飞,连下了几手败着后,白世非脸上的惊讶缓缓敛起,神色越来越淡,直至毫无表情,庄锋璿和晏迎眉对望着双双疑惑不解,而原本已沉下脸的夏闲娉则很快面露喜色,手筋连发展开更强猛的攻势。

终于,再几手后,尚坠投子,“二夫人棋艺精湛,奴婢服输。”

夏闲娉展开笑颜,心里半惊半喜,惊的是这不起眼的丫头棋艺之深竟是自己前所未遇,喜的是幸而她后来大失水准,被她有机可乘,否则今日她想赢这丫头还真不容易。

她望向白世非,含情道,“那么公子——”

白世非展唇一笑,容颜生色灿绝,“今夜亥时,我与二夫人不见不散。”

说罢撇下一室的人,独自飘然离去。

第十章夜半听篱墙

不知不觉间蔷薇绽晓,一院香来,圃中,树下,墙角,径边,风过处花事格外招摇,然而,也是这样的不知不觉间,寒木春华未尽,已是红衰翠减,眼看着暮春时分芳菲逐日败谢,原来的姹紫嫣红如今枯凋垂零,便连阑珊枝头也似有些不堪时节变迁的凄凉。

一连三夜,白世非在浣珠阁待到凌晨寅时方离去。

府里私下最热的话题,除此之外还有他和二夫人在膳席上的谈笑风生。

晏迎眉说她自作孽不可活,她没有作声,可以怎么回答?要怎么告诉别人自己心头丝丝作痛的伤痕,要怎么说,她无法控制自己对他不再用情,却矛盾地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抗拒,有时候只想远离他,情愿双方只是路人。

笛音低回吟尽,沉入湖水一寸的足尖已被浸透,潮湿水意沿着袜子往上蔓延,也曾想过,如果就这样在无人之夜放任自己栖身湖底,是否从此便没了世间一切烦恼,再也不用爱,再也不用恨,再也不用忆起早逝的娘,和绝情负义的父亲……

轻轻甩了甩头,将不请自来的消沉而荒谬的念头赶出脑海,从多少年前已是孑然一身,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好祈盼的呢,这一年来流了那么多泪,也应该够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要为任何人而哭了罢。

自水中收回双足,起身时指尖无声抹净眼底染泪的余痕。

片刻后,两道偷偷摸摸的人影走进水阁。

左寻右找却始终没半点发现,张绿漾懊恼地不住挠着后颈上的斑肿,“你说那丫头是不是有病,大半夜跑到这儿就为了吹笛!早知如此你不要叫我跟来嘛!”躲在树后被蚊子叮得又痛又痒,强忍了那许久结果却是白受罪一场,真气死她了!

明明是她自己好奇心重非要跟来看看,莫言心里暗自嘀咕,嘴里却不敢回半个字,只赶忙追上已快步离去的主子。

良久,再没有任何人打扰,湖边的芙亭里终于传出声音。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庄锋璿朝已走远的两人扬颌,若说白世非娶夏闲娉是迫不得已,那么这个张绿漾呢?

“小孩子赌气。”白世非意兴阑珊,“你的事怎样了?”

“终于联络上那位师太了,她近日便会启程返回开封。”

“若按我的意思,你们便走了又如何,何必顾忌那么多。”

“迎眉有她的道理,就算你无所谓背负休妻的骂名,她终归也需要给晏大人和晏夫人一个交代。”说话间庄锋璿深感歉意,“说起来还是我们二人连累了你。”若不是白世非代他娶了晏迎眉,使得刘娥能够挟晏殊以威逼,白府原本毋需再迎娶什么二夫人三夫人。

不以为意地一笑,“就算没有你们,她也会设法寻别的由头。”

父母双亡后一颗孤零的伤心无从寄托,全心全意终日钻研生意,惟愿让父母在天之灵也能看到,他没有枉费他们生前教导的苦心,那三年里,他唯一只在忙碌中才能获得一丝慰籍,直到,她来了这里……

“我记得你当时虽然答应了太后要娶夏闲娉,但直到年初她召你进宫去催婚,你也硬是把婚期拖到了三月份。”

“所以我也算没保住晏大人。”作为交换条件晏书本不应被办,无奈他拖延太久,还是把老太婆给惹出了火气。

庄锋璿微微笑起来,“为了小丫头吧。”

白世非沉默,半响后懒懒起身,走出亭外,“睡了。”

已然用上一生真心,却仍捉不住她的半点肝肠,得不到丝毫眷恋,动辄将他推开千里之外,这般一而再地反复纠缠还乱,内心只觉倦意索然,已不欲朋辈慰寂寥。

锲而不舍的声音从背后追来,“迎眉说那天她之所以故意输棋,是因为你和夏小姐撇开众人独自用膳去了。”

白世非愕然回首,“胡说八道,我何时与她独自用膳了。”

庄锋璿好笑扬言,“那个叫昭缇的丫头可是这么说的。”

微蹙俊眉乍然展开,了悟的暗眸从庄锋璿脸上一掠而过,谢绝旁人看戏而拂袖转身,再出声已隐然含笑,“绝无此事。”

原本的满腔抑闷,终究淡淡驱散了些。

漫步而回,还未走出花丛小径,已隐约听闻第一楼外传来压低的说话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白镜既气愤又冷冷地怪叫,“那死丫头说的话你们也信?!院里的小子全都告诉我了,那日公子在屋子里等得心焦,便走出了庭院外头,不料那女人正好端着托盘到来。”

“是不是公子就让她进第一楼了?”晚晴心急质询。

白镜几乎气绝,“你今儿是不是没带大脑出门?公子要是会让她进第一楼,当初又何必煞费苦心在院子里摆一个五方龙神银阵?”

“你嚷什么嚷!没有便没有呗,后来倒是怎样了?”

“既然被那女人撞个正着,以公子的风度翩翩自也不会马上掉头就走,便与她婉言了几句,只说已用罢午膳正有事要去管事房一趟。”言下之意自是无暇多作逗留,说到此处声调陡然拉高,变得甚为不屑,“谁知道那女人竟然面露委屈之色,当场流下泪来,又一味低声央求,希望公子陪她到那边的凉亭里稍坐片刻,等她自个儿饮了那碗三脆羹。”

晚晴讥讽,“果然和那丫头是一条扁担上的货色。”只差一个挑担的人了。

“那女人娇滴滴梨花带雨似的,便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动三分恻隐之心,更何况咱们公子?他平素待人有多温柔你也不是不知道,便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曾疾言厉色过,虽然以他的绝顶聪明未必看不出那女人的用意,却总归忍不下心就这么撇下她走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