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第5/7页)
他们之间算什么呢?虞敏不再想了,她只能往前走:沉住气,还是憋住气?
然后他说去云南给人拍写真集,就很久很久,没消息了。
南方的冬天其实最冷,屋里屋外都阴阴湿湿的,没有暖气,没有炭火。
上完最后一节课,虞敏走出教室,学生三三两两地从她身边钻过,她走得更加小心,走廊那边文姨正和人说话,她避了身子,调头匆匆走另外一边楼梯,总觉得文姨在后边叫她,不知是真是假,她唯有走得更快。
前边有什么,她真的不知道,可是她必须走了。
12
小女孩生在3月尾,人说3月生的女孩都漂亮,所以妈妈叫她靓靓,顾叔叔叫她靓妹仔。
是怎样跳跃至此的呢,那些个虞敏不愿回顾的日子。
辞了职她就一直找地方,找个能躲起来生孩子的地方。父母远在江北,她绝不能这样回去,有个大学室友在粤西的小县教书,嫁的是个医生,室友保证说可以不必准生证在医院生孩子,只要交些钱。
她收拾东西用了大半个月,断断续续地,东西不多,只是一天挨了一天地,好像不死心似的,赌赌他会不会来。
他没来,电话也没有一个,本来他就不是喜欢用电话的人。
她也不给他任何消息,倔强地,谁知这伤害的是谁。
黄昏在流花车站等车,万灯如火,人如川流,但是没一个和她有关。城市这么挤,天地这么大,她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腆着肚子,蹒跚着,还有脚边的两个大旅行包。来不及伤感,就上车,就遇劫。
在省站上车的两个男人,半路用刀子洗劫了全车,虞敏的钱包和手机也在其中,旅行包还被捅了几个窟窿,奶瓶衣服露出来,她想捡拾,肚子太大,弯不下来,车里乱哄哄的,没人想到帮她。
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她忍着,竟能忍到终点站。正是子夜时分,人一个个地排着下车,她疼得全身是汗,座位下已经见了红,不得已,见一个人正经过,颤抖着拉住他的衣服,艰难地从牙齿里迸出两个字:“求你……”
靓靓生在凌晨4点50分,早产20天。
第二天晚上,虞敏才有力气看清孩子,还有恩人。
这是个生得很亲切的男人,30多岁,眉眼敦厚,笑容朴实。他给孩子换纸尿裤,冲奶粉,招呼护士换针水。
“谢谢……”虞敏说。
“行了行了,你只要告诉我怎样通知孩子他爸。”男人忙说,“他得赶快来,带上户口簿、准生证办手续,他肯定喜欢死了,这孩子多好!”
虞敏头向着里墙:“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钱没有手机没有证件……没有爸爸。”
男人反应不过来:“啊?没有爸爸?”
虞敏的眼泪静静地流淌在枕上,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再求你……”
13
男人有个奇怪的名字,顾东西。他7岁的女儿燕子,在生他气的时候,就狠狠叫,坏东西。
顾东西的前妻跟一个外乡人走了多年,他在城里开着一家土产超市,郊外还有一个小果园,放假了,女儿就和老母亲在果园里的小楼住。
虞敏在果园里坐月子,她恢复得很好,果园里有现成的土鸡,顾妈妈每天炖一只,黄油油香喷喷的端在她跟前,七岁的燕子一点一点蹭过来,眼睛不眨地看她,这个阿姨真好看。
真是遇到了好人家,在果园里过得舒服,她甚至没再去找那个大学室友。顾家当她是自己人,没有特别客气的,有什么吃什么,说话也随随便便,只是一点,她的来历,她不说,他们也不问。
孩子大了点,虞敏就主动教燕子学英语,顾东西几个姐妹的小孩,也过来学。初夏的早晨,开着细白花朵的荔枝树下,孩子们围坐在虞敏身边,跟她一起唱《The More We Get Together》。
顾东西带着农工给果树上肥,他戴着斗笠,卷着裤管,叉着腰,远远地看他们,能看很久很久。
天热了,果园里的土鸡就要落盘出雏了,燕子早早就唤了虞敏来看。
湿漉漉的小黄鸡破壳而出,摇摇晃晃地站住。燕子已经跳上去,在它前面站一站,便往前开步走。那小鸡毫不犹豫地跟在她后面,她转弯,它转弯;她停住,它就停住;她飞跑,它也蹒跚地紧追。
孵蛋的母鸡慢了一步,徒然地在后面咯咯叫着,小鸡雏却看也不看妈妈一眼。
燕子得意地大笑:“我是母鸡妈妈!”
顾东西解释道:“初生的小鸡,第一眼看到会动的,就以为是妈妈,以后也总是死心眼地跟着人家走。”
阳光正射过来,虞敏微笑着眯起眼睛。
却不说话,顾东西回头看她,静静两行泪水淌在脸上。
“怎么?哪儿不舒服?”
虞敏笑着挥袖拭眼睛:“没有,没有。”
顾东西拧着眉头看她:“信得过大哥,就说句实话。”
更多的眼泪纷纷落下,虞敏低下头去:“那分明是我嘛,也不管认没认错,只知道一味死心眼地,走下去……”
风过林梢,这一树哗啦啦响的叶子啊。
14
寒尽暑来,靓靓的小贝牙,一颗颗地长了满口,都能啃玉米吃了。虞敏没闲着,孩子有顾妈妈带,她先是帮顾东西搞土产出口的朋友翻译资料,年初又说服顾东西自己干,有单子,有货源,语言沟通不成问题,一开始就很顺。
有时加班到深夜,虞敏耗在电脑前,顾东西帮不上忙,只能买了夜宵,打着呵欠陪到底。
终于完工,虞敏笑眯眯地说:“老板恭喜,这一单你又赚大了。”
顾东西端过一碗莲子雪耳汤给她:“我只要你不这么辛苦就好,赚大赚小又怎样。”
“我欠你的啊,白吃白住不要钱啊?”虞敏俏皮地说。
顾东西直看她,熬夜的布着血丝的眼睛,好一阵不语,忽然叹了气,站起来,大手掌轻轻拍一下电脑台:“是我欠你的。”
虞敏突然不敢作声了,低头良久,看见顾东西那双旧皮鞋,才道:“我给你买双鞋吧。”
其实这样下去也好,日子简单宁静,有些人有些事情,眼不见,思不寻,也慢慢沉下去了,好像。
10月秋交会,是顾东西的公司第一次参展,虞敏得去。
下了车她就变得有点沉默,还是流花车站,还是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啊,那年的气味和痛好像又扑面涌来,她匆匆扶住顾东西的臂:“我晕车了。”
展销会挺顺利的,展位虽然有点偏,但虞敏聪明,略施促销小技巧,就把各路客商引来了。
第五天,近尾声,展品大甩卖,过来很多人。
碰到熟人了,这世界本来就小,那个举着钱高声喊着“Miss虞,Miss虞,真的是你啊”的女人,不是康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