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孤城春水百尺楼(第2/3页)

“是。”

“这毒是谁下的?”

那黑影沉默了片刻,低声说:“若说不是太后,也太巧了些。”

罗邂冷笑了一声:“是啊,我也这么想。”他突然转身朝外走:“你带十个人跟我来!”

黑影抬起头来,也是一张年轻英武的脸,他惊讶地问:“去何处?”

罗邂冷笑:“进宫!”

这一日小皇帝照例又因为吃饭闹脾气,摔摔打打,好容易吃完饭已经到了该就寝的时间。一群内官宫女手中拿着布巾,端着水盆、青盐、澡豆列着队追在小皇帝身后,哀告连连,求他赏面停下来擦把脸、漱个口。

小皇帝的性子今日来愈加暴烈,被撵得急了,一巴掌将身后内官手上的盥盆打翻,又抓起装盛澡豆的琉璃碗奋力扔出去,登时豆面混着汤水撒的满地泥泞,身后几个手脚不那么轻便的内官登时滑倒的滑倒,歪歪扭扭走不动的走不动,一群人人仰马翻闹了个天翻地覆。

小皇帝见这局面,自觉计谋得逞,飞快地逃离寝宫。

他如今已经将近八岁,身量比一般同岁的孩童还要高出一头,跑起来飞快。那一群内官宫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几个转折就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他的寝宫就在居延宫中,与太后寝宫由走廊相连。天气溽热,小皇帝只穿着单衣光着脚,顾不上疑惑为什么今夜值守的内官全都不见,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太后寝宫外,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见里面似有人争执的声音,便站住在外面偷听。

以往也总有这样的事情,太后寝宫中不乏男人的身影,小皇帝近年来渐渐懂事,也知道那都是母亲的面首,早就习以为常。只是今夜听来里面的动静却不同寻常,似是母亲在同人争执着什么。

太后寝宫里的人就是罗邂。他统管内廷护卫,在后宫之中行走如入无人之境。进入太后寝宫的时候连佩刀都不摘,一进来直接将太后从床榻上拽了下来。

太后本已梳洗睡下,此时见他突然气势汹汹执刀闯进来,几乎是立即就知道大事不妙,她在最初惊慌质问又得不到答案后便迅速冷静下来,一把将胳膊从罗邂的掌握中挣扎出来冷笑道:“罗邂,再如何我也是当今陛下的母亲,是太后,你竟然带着刀闯入我的寝宫,是想作反吗?你胆子也太大了!”

罗邂上去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推挤到屏风上,咬着牙冷笑:“你的胆子也不小!做了那样的事情,你居然睡得着吗?”

“做什么了?”太后冷淡地反问,忽而笑了起来,仿佛全然不介意自己被他掌控在手中:“不管我做了什么坏事,也没有你做得多,你都能睡着,我为什么睡不着?”

罗邂听她这话越发恼怒,手上用力,登时扼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喉间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罗邂凑近她,咬着牙说:“我知道你一直防备着我,担心你这比累卵还要危险的皇位不长久,担心我一旦有了子嗣便会起不臣之心。你以为你聪明,你有远见,你能够先人一步料人先机,所以一见离音有孕便立下杀手。今日我便告诉你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本将你当做一面挡风的墙,由你和你那杂种儿子做面子给人看,我来掌握朝政,咱们二人本应合作无间。但今日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犯了最不该犯的错,你敢伤我的子嗣,我便让你跟你的命根子死无葬身之地!”

太后听着他的话,渐渐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却无奈发不出声来,更渐渐气息短促憋得面上通红。她拼命挣扎,想要摆脱他的钳制而不能。

罗邂继续咬着牙警告:“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你那毒谋没有成功,你该庆幸离音母子平安,否则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半分闪失,我就杀了你儿子!”

太后惊得双目几乎瞪裂,死死盯着他,眼泪渐渐泛了上来。

罗邂手上加力,喝问:“听明白了没有?”

她拼力点头,泪珠飞溅。

罗邂这才猛地将她推倒在地上,黑沉着脸冷笑:“记住了就好。我可不是什么琅琊王、龙霄之类的人,你说得没错,坏事我做得太多,驾轻就熟,不差害你们母子俩的账。”

太后猛然被放开,一边大力地往肺里吸气,一边剧烈地咳嗽。她喉咙火辣辣地疼,仿佛被刀子从里面刮搅了一遍一样,每说一个字都如同在吞咽火炭。但她知道事关重大,这个时候绝不可以畏缩,拼着要咳嗽出血,也挣扎着蹦出了三个字:“不是我!”

罗邂本来已经准备要离开,听见这话回头冷笑:“不是你还有谁?你刚才都认了,这会儿又来抵赖?”

“真的……”她痛苦地跪在地上,拼命摇头,眼泪流了满脸:“真的不是我。”她膝行两步,拽住罗邂的衣角,不顾一切地陈情:“即便我不愿见你有子嗣,也不可能在我赏赐的东西里下毒,这不明白昭告世人是我做的吗?再说,赏赐那么多,我又怎么会知道她要吃哪一样?万一她不吃反倒转赠给别人,岂不是连别人的性命都害了?”

罗邂冷笑:“你还会在乎害几条无辜的人命?”

“就算我不在乎害别人,可我总得在乎能不能真起作用吧?白害了别人却让她安然无恙,这样的蠢事我怎么会做?再说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何曾肯做这种脏了自己手的事情?”

这话倒是令罗邂犹豫了起来。他后虽然凉薄狠辣,却从不亲手害人,无论是永德、龙霄,还是琅琊王,都是假别人的手除掉。如果她真的要让离音流产,有的是办法,在自己赏赐的东西里下毒确实是最愚蠢的做法。

“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

听见他这样问,太后松了口气。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泪,起身扶着罗邂的胳膊,声音仍旧粗哑,却已经能够精巧地掌握语气:“我知道你心里急,我也是做娘的人,你着急我知道。只是你一味怨我,旁的不说,便是将我杀了,真凶仍旧逍遥。他能下一次毒,就能下两次毒,到那时离音就未必有今日的幸运了。”

罗邂半信半疑,仍旧看着她问:“真的不是你?”

太后惊魂初定,已经能够谈笑自若:“若是我,我还能这个时候安寝,等着你拎刀来找我的麻烦吗?”她说着,从罗邂手中接过刀放在桌案上:“你且坐坐,我这里有酿好的梅子羹,我喝些,你也喝些,咱们俩都压压惊。”